冰冷的礁石,咆哮的风暴,阿月沉沦前那绝望空洞的眼神……所有的一切如同退潮般骤然消失。
强烈的失重感和眩晕再次袭来,仿佛被从一场无比真实的噩梦中强行抛出。
陈渡猛地睁开眼,剧痛从左眼炸开,蔓延至整个头颅,他差点再次呕吐出来。
鼻腔里重新充满了底舱那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腐烂与铁锈的恶臭,耳中是铁链恢复拖拽的哗啦声和溺尸们更加狂躁的嘶鸣。
他们回来了。
依然站在那剧烈震颤、仿佛下一秒就要崩塌的金属格栅之上。
下方,是沸腾的、因为深水存在的苏醒而陷入终极疯狂的异化溺尸之海。
然而,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经历了一场“溺死”的三人,精神都遭受了重创。
张九斤眼神涣散,瘫在那里喃喃自语:“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柳七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以往绝对的冷静出现了裂痕,身体微微发抖。
但陈渡,在经历了那极致的绝望和痛苦之后,除了创伤,更有一股冰冷的明悟和决绝在心底滋生。
他看到了真相。
看到了这所谓“伪神”背后,那血淋淋的、由人类自身的恐惧与愚昧造就的悲剧。
这艘船,这个仪式,必须被终结。
不是为了协会的任务,不是为了积分,而是为了……让那份沉沦数百年的痛苦,得以安息。
就在这时,那来自底舱最深处的、古老而暴虐的嘶鸣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不再仅仅是声音!
咕噜噜——!!!
格栅下方的黑水如同烧开般剧烈沸腾、翻滚!一个巨大无比的、难以形容的阴影,缓缓地从水底升起!
首先破开水面的是无数条苍白浮肿、缠绕着漆黑水草和锈蚀铁链的人类手臂。
它们疯狂地舞动、抓挠,仿佛是从一个共同的、恐怖的身体上生长出来的毛发。
紧接着,一个由无数溺尸扭曲、镶嵌、融合而成的巨大“头颅”缓缓浮出。
那些溺尸的面孔保持着临死前的痛苦和狰狞,眼睛空洞流脓,嘴巴无声张合,共同组成了这颗直径超过三米的、不断蠕动的、令人甚至狂掉的恐怖聚合体。
在这颗“头颅”的正中央,隐约可见一个相对清晰的女性轮廓。
正是阿月沉沦前的模样,但她的身体半透明,如同一个被禁锢在琥珀中的幽灵,脸上带着永恒的悲伤与怨毒。
她的心口位置,插着一根锈迹斑斑、却依旧散发着不祥银光的古老发簪。
那发簪仿佛是整个聚合体的核心,也是痛苦的锚点。
而这,还仅仅是它露出水面的部分!它的下半身还隐藏在深不见底的黑水中,不知道是何等恐怖的形态!
这就是“溺海娘”此刻的真容。
并非单一的灵体,而是由她的核心怨念,结合了数百年来所有在这片海域溺死、并被仪式力量扭曲同化的亡者,所形成的环境级恐怖存在。
它——或者说“她”——那由无数面孔组成的“头颅”缓缓转动,所有空洞的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在了格栅上的三人身上。
一股冰冷、粘稠、充满了极致恶意的精神威压如同海啸般扑面而来。
手机App疯狂震动,血红色的提示覆盖了整个屏幕,字迹甚至因为过度急促而显得有些扭曲:
【警告!警告!伪域核心‘溺海娘’已完全苏醒!】
【规则更新:生存模式】
【目标:1. 破坏怨念核心(古老银簪)。2. 完成一次不完整的‘送王船’仪式(给予虚假安抚)。】
【警告:两者必须近乎同时完成!任何单一操作都会引发彻底疯狂的反扑!】
【失败后果:同化!成为溺尸的一部分!】
近乎同时完成?这怎么可能?
那溺海娘聚合体发出一声混合了无数溺尸尖叫的、震耳欲聋的咆哮。
一条由数十条苍白手臂纠缠而成的、巨大无比的“触手”猛地从黑水中抽出,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声,狠狠砸向格栅!
这一击的力量,远超之前。
“散开!”陈渡嘶声大吼,猛地向旁边扑倒。
轰!!!
格栅被砸个正着!
大片大片的金属条瞬间扭曲、断裂、向下塌陷。
张九斤发出一声惨叫,差点跟着碎掉的格栅一起掉下去,幸好被旁边的柳七一把抓住胳膊,险险拽了回来。
不能再待在原地了。
“老张!仪式!你知道该怎么做!哪怕是不完整的!”
陈渡在剧烈的震动和漫天飞溅的锈渣中大吼,同时【煞染红绫】激射而出,缠绕住上方一根看起来还算坚固的管道,猛地一拉,将自己荡向另一片尚且完好的格栅区域。
“我……我尽量!”
张九斤脸无人色,连滚爬爬地躲避着下方不断刺出的手臂和飞溅的黑水,手忙脚乱地从背包里掏东西。
几柱特制的、能在潮湿环境燃烧的安魂香,一小罐混合了朱砂和香料的粉末,还有一面巴掌大的、刻满符文的铜锣。
他一边躲避,一边试图寻找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布置。
柳七身形如同鬼魅,在剧烈摇晃、不断塌陷的格栅上闪转腾挪,指尖蛊针连射,精准地将几条试图抓住张九斤的苍白手臂钉在附近的金属结构上,暂时延缓它们的动作。
“我掩护你!抓紧时间!”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但语速极快,带着前所未有的紧迫感。
溺海娘聚合体的攻击如同狂风暴雨!
更多的手臂触手从黑水中抽出,疯狂抽打、抓挠!
同时,那些镶嵌在它“身体”上的无数溺尸面孔,齐齐张开嘴,喷射出一道道漆黑腥臭、蕴含着强烈腐蚀性和精神冲击的怨念水箭,如同密集的弹幕覆盖了整个格栅上空。
陈渡成为了主要的目标。
至少有三条巨大的手臂触手和超过半数的怨念水箭,都朝着他疯狂袭来。
显然,溺海娘的核心意识(阿月)感知到了他体内那枚尸王心核的力量以及傩瞳的威胁,将他视为了最大敌人。
【煞染红绫】被催动到极致,如同一条咆哮的红色蛟龙,围绕在陈渡身边疯狂舞动,格挡开一次又一次致命的抽打。
红绫与水箭碰撞,发出嗤嗤的灼烧声响,黑烟弥漫。
每一次碰撞,陈渡都感觉灵性如同开闸洪水般倾泻,手臂被震得发麻。
他艰难地尝试靠近,想要看清那根银簪的具体位置,但溺海娘的攻击太过密集狂暴,根本无法接近。
“老张!”陈渡急吼。
“好了!好了!”
张九斤终于在一个相对完整的角落,哆哆嗦嗦地点燃了安魂香,将香料粉末撒成一个残缺的圆圈。
然后拿起那面小铜锣,深吸一口气,用一根骨槌,按照某种古老而急促的节奏,猛地敲响。
铛!铛铛——铛!
清脆却略显单薄的锣声在这充斥着疯狂嘶鸣和撞击声的底舱中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扩散开来。
有效!
那疯狂攻击的溺海娘聚合体,动作明显停滞了一瞬。
它那颗由无数面孔组成的头颅,微微转向了张九斤的方向。
那些空洞的眼睛里,狂暴似乎减弱了一丝,流露出一种迷茫的、仿佛听到熟悉声音的怔忡?
就是现在!
陈渡眼中厉色一闪,左眼傩瞳灼热到几乎燃烧。
他强行透支灵性,将所有力量灌注到【煞染红绫】之中。
“缚!”
红绫瞬间暴涨,化作一道横跨空间的红色闪电,不再是格挡,而是如同灵蛇般,巧妙地缠绕、穿梭。
瞬间束缚住了那几条攻击最凶猛的手臂触手,虽然无法完全禁锢,但极大地限制了它们的动作。
同时,他看准了那一瞬间的停滞,身体如同离弦之箭,朝着溺海娘那颗巨大的头颅猛冲过去。
目标直指中央阿月虚影心口处的——那根古老银簪。
他的速度快到了极致,在空中几乎留下道道残影。
眼看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根银簪。
突然!
异变陡生!
那一直显得迷茫的溺海娘聚合体,中央阿月的虚影,那双原本流淌着黑色水流的空洞眼睛,猛地聚焦。
里面所有的迷茫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被欺骗后的暴怒和嘲讽。
假的仪式!虚假的安抚!根本无法真正平息她数百年的怨恨!反而彻底激怒了她!
“吼——!!!”
一声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尖利的嘶啸,如同海啸般从无数张嘴里同时爆发。
砰砰砰!
缠绕在手臂触手上的【煞染红绫】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猛地撑爆、弹开!红光瞬间黯淡下去!
张九斤手中的铜锣“咔嚓”一声碎裂开来,他本人更是如遭重击,喷出一口鲜血向后倒飞出去!
柳七撒出的、试图干扰的蛊粉被恐怖的声浪直接震散!
一条比其他手臂更加粗壮、颜色更加苍白、指甲如同黑色匕首般的主触手,以肉眼根本无法捕捉的速度,从水下猛地刺出!
精准地、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直刺向陈渡的心脏!
这一击,快!准!狠!
抓住了陈渡旧力刚尽、新力未生、全身心都在那根银簪上的绝对破绽!
避无可避!
死亡的气息,瞬间将陈渡彻底笼罩!
完了!
这个念头刚刚在陈渡脑中闪过。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素色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以一种决绝的姿态,猛地撞开了陈渡!
是柳七!
噗嗤——!!!
令人牙酸的、利刃穿透血肉的声音,清晰地响起。
那条苍白恐怖的巨大手臂触手,携带的恐怖力量,直接洞穿了柳七的右肩胛骨!
将她整个人如同布娃娃般挑在了半空中!
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素色的苗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陈渡踉跄落地,猛地回头,看到的便是这令他瞳孔骤缩的一幕。
柳七的脸色瞬间变得透明,剧痛让她身体痉挛,但她死死咬着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只是用那双依旧清冷的眼睛,深深地看了陈渡一眼。
那眼神复杂难明,有一丝痛苦,一丝决绝,一丝完成任务的冷静,甚至……还有一丝极其微妙的、难以察觉的如释重负?
紧接着,她的手腕处,那枚一直安静佩戴的银铃,因为身体的剧烈震动和鲜血的浸染,突然自主地、急促地震荡起来。
叮铃铃——叮铃铃——!
清脆、空灵,却带着一种与现场氛围格格不入的诡异美感的铃声,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喧嚣,清晰地回荡在底舱之中。
正准备发出致命一击的溺海娘聚合体,猛地僵住了。
它那颗巨大的头颅,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向被挑在半空中的柳七。
中央阿月的虚影,那双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柳七手腕上那枚震荡不休的银铃。
那目光中,暴怒和疯狂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迷惑,以及一种仿佛跨越了数百年时光的、极其复杂的共鸣?
绝境之中,出现了谁也未曾料到的诡异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