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零七分,总局中央数据库机房外廊的空气里弥漫着恒温系统特有的冰冷金属气息。
林默手持那张薄薄的黑色磁卡,跟在技术团队末尾,步履沉稳地走向那扇象征着最高权限的合金门。
在他的真实之眼中,眼前这条寻常的走廊呈现出另一番景象:无数道代表权限验证的蛛网状蓝光在空中无声浮动,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而所有光线的终点,那台主控终端的上方,正悬浮着一枚肉眼无法察觉的微弱红斑。
那便是新旧密钥交接时,系统防火墙为实现无缝切换而短暂离线的0.3秒。
一个理论上绝对安全的盲区,却成了他眼中最完美的裂隙。
他早已在模拟环境中将这个过程演算了上万次,0.3秒,足够他植入的“影控程序”像一粒微尘般悄然落入系统后台。
这个伪装成日志备份的指令缓存包,将在接下来的七十二小时内,将所有涉密等级为“绝密”的访问请求,如影子般自动复制一份,通过一条被层层伪装的军用信道,导向法租界那间早已废弃的电报局接收端。
他神色平静地将磁卡插入读卡器,手腕没有一丝颤抖。
随着“嘀”的一声轻响,绿灯亮起,系统屏幕上跳出“验证通过,欢迎,林默高级分析员”的字样。
他侧过身,让操作员接替位置,同时低声嘱咐了一句:“记得留一份纸质签收单,存档备查——田中顾问最近很在意流程合规,我们别给他留下话柄。”
这句话的音量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周围几名技术员听到。
这看似一句寻常的提醒,却是一根精心埋下的引线。
它将这次密钥轮换的所有操作都框定在“合规”的框架内,为后续任何可能出现的异常数据流,预设了一个可追溯的“合法源头”。
未来的漏洞,在此时此刻,已被他提前塑造成了证据链上最坚固的一环。
中午十二点四十五分,联合核查组临时办公室。
烟味与文件油墨味混杂在一起,气氛压抑。
林默坐在主位,指尖在桌上摊开的七份清洗候选人档案上轻轻划过。
他没有急于发表结论,而是将皮球踢给了在座的各方代表,引导他们逐条质询档案中每一条指控的依据来源。
当内务安全部的代表,一个下巴方正的中年男人,以不容置疑的强硬口吻要求立即拘捕名单上那名涉嫌通共的译电员时,会议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默不紧不慢地翻开附属材料中该译电员近三个月的值班记录,修长的手指精准地停在其中一页,指着一行替岗记录,平淡地开口:“这份替岗申请,审批人是佐藤联络官本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瞬间变得难看的内务部代表,“而那天晚上,技术处截获了一份从法租界发出的高强度加密电报,破译出的内容,与我们次日在码头的突击行动部署高度相关。”
此言一出,满室哗然。
佐藤联络官,正是内务部派系的核心骨干之一。
林默仿佛没有看到对方骤变的脸色,不动声色地继续补充:“更巧合的是,根据我们的后续走访,这位译电员当晚曾向值班长口头反映过线路有异常杂音,但这份报告不知为何,并未被录入系统日志。”
他说完,将一份手写记录的复印件推至桌子中央。
那是一份从殉职巡检员遗物中找到的工作笔记,上面潦草地记录了当晚的线路异常情况。
在真实之眼中,这条由申请单、电报事件和手写笔记构成的伪造证据链,正泛着一层无懈可击的淡绿色光晕,没有任何逻辑断点。
内务部的代表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矛头瞬间从那个无足轻重的译电员,转向了他们内部可能存在的“鼹鼠”。
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不再需要阳光雨露。
林默垂下眼睑,在会议纪要上从容落笔,嘴角勾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
他从不需要证明谁是清白的,他要做的,只是让怀疑的藤蔓疯狂生长,直至其繁茂的树冠压垮整座冠冕堂皇的殿堂。
傍晚六点十一分,地下档案库A区,阴冷潮湿的空气带着铁锈的味道。
程兰蜷缩在通风井的检修口下方,铁格栅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隐匿。
她手中的小型设备是一台改装过的信号转发器,正在执行“幽灵日志”植入任务的最后一步——将一份关于Jx907号档案的虚假访问记录,同步写入分布在三处服务器的独立日志系统中,做到天衣无缝。
突然,戴在耳蜗里的微型耳机传来一声极其短暂、几乎无法分辨的电流杂音。
这是林默设定的最高级别紧急中断信号。
程兰的身体瞬间绷紧,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停止了所有操作。
她的手指快得像幻影,在十秒内将设备迅速拆解成几个不起眼的零件,塞入旁边伪装成检修工具的箱子底层。
她刚刚完成这一切,两道手电筒的光束便扫了进来,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
两名内务部的技术监察员以例行巡检的名义走入通道,其中一人手持的频谱分析仪正对着四周缓慢扫视。
在程兰看不见的世界里,林默的真实之眼早已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分析仪的检测范围,正以一道不断扩大的红色扇形,几乎贴着她的藏身之处边缘掠过。
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通道尽头。
程兰这才敢缓缓呼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
冷汗已经浸湿了她的后背。
她检查设备时,指尖触到一丝冰凉的湿意,心中猛地一沉。
转发器的外壳接缝处,渗入了一丝冷凝水。
这台精密设备在潮湿的地下环境中已经连续运行超过了极限,随时可能因短路而彻底报废。
她从工具箱的夹层里掏出火柴盒大小的记事本,在空白页上用特制的笔迅速写下一行小字:“设备寿命不足48小时,需更换传输节点。”然后,她将这张薄如蝉翼的纸条撕下,揉成一团,从铁格栅的缝隙中投入深不见底的通风井主管道。
纸团被井下的气流卷着,无声地坠入无边的黑暗,如同一场无人知晓的求救。
几乎在同一时刻,总局大楼的顶层阳台上,林默正迎风而立,眺望着远处被晚霞染成暗紫色的天际。
风卷起他的衣角,也仿佛带走了程兰那张纸条上无声的讯息。
他不需要亲眼看见,就已经预判到了这场意外。
程兰的“耳目”即将失灵,他精心编织的数字网络出现了一个致命的缺口。
那就必须启动备用方案,一个更险、更直接的方案。
他知道,依赖技术的幽灵已经走到了尽头,接下来,必须有一个活生生的人,亲自走进那座迷宫的最深处。
电子信号的传递会被截获,但墨水渗入纸张的痕迹,却能成为最原始也最可靠的钥匙。
他的目光穿透暮色,仿佛已经锁定了一间被忽略的房间,那里没有尖端的电子设备,只有堆积如山的陈旧卷宗,以及一个能撬动全局的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