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十七分,南市安全屋。
程兰戴上厚重的隔音耳机,世界瞬间沉寂,只剩下设备运行时微弱的电流声。
她将那盘被重新封存的“夜枭遗言”磁带小心翼翼地放入卡座,手指轻按,磁带缓缓倒带,精确地停在末尾那段看似无意义的空白区。
当录音机再次播放,林默那三句低语如幽魂般在耳机中响起时,她几乎同时启动了桌上的频谱分析软件。
屏幕上,声音的波形图如死寂的心电图般平直,毫无异常。
但程兰没有丝毫犹豫,她熟练地切换滤波模式,一层层剥离掉环境噪音和磁带本身的杂讯。
就在滤镜加载到第七层时,那条平直的线上,终于浮现出一组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规律性微幅震荡。
它们的间隔被精确地控制在0.3秒,像一个技术拙劣的录音师没能消除的设备共振,但在这双眼睛里,却构成了一段清晰无比的逆向莫尔斯编码:“t7已启,候风而动”。
程兰的瞳孔骤然紧缩。
这不是一句回应,这是一个触发器。
林默在用最原始、最无法被电子设备在第一时间侦测到的方式,在不产生任何外泄信号的前提下,向某个早已预设好的坐标接收端,发送了激活指令。
她的手指立刻飞舞在另一块屏幕上,调取昨夜那个拾取了标签纸屑的清洁工离开安全屋后的全部行动轨迹。
监控录像中,此人并没有按照规定上报任何发现,反而刻意绕开了几个常规巡逻点,最终进入了法租界一家早已废弃多年的印刷厂。
程兰没有下达抓捕命令,对付这种蛰伏的毒蛇,惊动外围的草只会让他缩回更深的洞穴。
她转向技术组的负责人,声音冷静得像冰:“模拟一段‘信号恢复确认码’,用‘灰雀协议’的应答节奏加密,通过市政广播维修车上的低功率发射装置,在凌晨三点零七分,注入市政无线电的维护频段。记住,功率要控制好,让它听起来就像一次普通的设备自检杂波。”她很清楚,真正的猎物,只会对这道来自“死亡频率”的复活信号,做出致命的反应。
上午九点四十二分,特别审计总署会议室。
林默站在投影幕布前,主持着例行的情报协调会。
森田少佐作为军部代表,一如既往地列席旁听,姿态倨傲。
会议议程原定是审查第三季度的经费流向,但林默在汇报完常规内容后,突然话锋一转,宣布追加一项临时议题。
“关于近期多起档案室非授权访问事件的内部通报。”他平静地宣布,同时向众人展示了一份伪造的系统日志记录。
记录显示,有不明身份的人员,在过去一周内数次试图调阅一份编号为S7a的“特别审计备查卷”。
林默不着痕迹地强调,该文件涉及到东京高层某位亲信的隐秘账目。
在他的真实之眼中,森田头顶那代表着警惕与中立的绿光,在听到“高层亲信”这个词时,微微波动了一下,转为一抹不易察觉的淡黄色。
森田对S7a这个代号毫无认知,但这并不妨碍他被那个敏感的词汇触动了神经。
林默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顺势提议,为确保内部安全,应立即成立一个联合调查组,并“恳请”森田少佐从军部指派一名信得过的心腹参与稽查,以示公正。
森田迟疑了片刻,权衡利弊后,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散会后,所有人都离开了,林默独自留在会议室整理文件,修长的指尖在冰凉的红木桌面上,富有节奏地轻轻敲击了三下。
这是他与程兰约定的暗号,意味着:诱饵已投,静待咬钩。
他知道,残余的势力如果还想自救,今晚必然会想尽办法联络被安插进来的、森田系统内的新代理人,而那条被程兰伪装成市政杂音的回应码,就是他们通向这条“活路”的唯一桥梁。
深夜十一点五十六分,印刷厂地下隔间。
刺骨的潮气混合着油墨的陈腐气味。
一台被精心保养的老式收信机突然自动开启,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天线顶端的指示灯微微颤动,捕捉着空气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脉冲扰动。
一个戴着兜帽的蒙面人立刻扑了过去,戴上耳机,手指在一本泛黄的译码本上飞速翻动。
几分钟后,他成功破译出那段隐藏在杂波中的信息:“风起于青萍之末,归途在子时之前。”他压抑着激动,呼吸变得急促。
风起了,代表着“t7”的指令已确认,他们这些潜伏者必须在午夜前做出回应。
他立刻从墙角一个不起眼的保险箱中取出一台微型发报机,接上电源,准备回传早已烂熟于心的电文:“坐标已确认,执行重启计划”。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按下发射键的瞬间,头顶的通风管道内,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被他自己的心跳声盖过的金属摩擦声。
三个街区外的一栋烂尾楼顶,林默正通过高倍率望远镜,注视着那座印刷厂。
在他的真实之眼中,目标建筑内部,有两点微弱的、代表着生命体征的红光交汇在一起——一个正在操作发报机,而另一个,竟然藏匿在地下室的夹墙之中。
那人的轮廓,正是原稽查科失踪已久的副主管,周文康!
林默没有下令突袭,那只会导致一场混乱的枪战和证据的毁灭。
他对着领口的对讲机,用冰冷的声音低声下令:“切断主电源,启动声波诱导装置。”
下一秒,整片区域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与此同时,早已被技术组控制的城市广播系统,突然开始播放老海关钟楼的报时钟声。
悠扬的钟声穿透黑夜,但它的频率却被微调过,恰好与那台老式发报机内部晶振的频率产生了共振。
隔间内的蒙面人惊恐地发现,手中的发报机开始不受控制地发出尖锐的蜂鸣,仿佛随时都会爆炸。
他慌忙切断电源,却不知道自己那最后半段还未发送成功的电文,已经被定向信号捕捉设备完整截获。
而夹墙中的周文康,在黑暗与混乱中试图从预留的暗道撤离时,一脚踩中了一块看似普通的地砖——一张无声的、连接着高压电网的捕兽网,已然合拢。
林默缓缓收回视线,将手中一张写有“周某终归尘土”的字条,投入身旁的火盆。
橘红色的火焰瞬间腾起,映照着他毫无波澜的脸。
他想起了夜枭临死前的问题,轻声对着跳动的火焰说道:“你说要听活人的呼吸?现在你听见的,是死线回响。”
火盆中的余烬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最后一点火星也湮灭于黑暗。
行动已经结束,但对林默而言,这只是一个冗长序幕的终结。
城市重新归于寂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可那张被悄然收紧的网中央,已经捕获了最关键的一枚棋子。
死人不会开口,但活人……活人的沉默里,才藏着真正的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