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砚深的判断精准得可怕。那几封匿名举报信,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毒石,激起的并非滔天巨浪,而是迅速蔓延、污浊不堪的涟漪。在专业的水军和部分被误导或别有用心媒体的推波助澜下,关于沈星澜“学术造假”、“非法掠夺他人研究成果”的指控,在短短一天内就发酵成了席卷各大社交平台和行业论坛的热点话题。
“新晋国际明星馆长人设崩塌?”
“星辉博物馆百年清誉恐毁于一旦?”
“深扒沈星澜:从天之骄女到学术窃贼?”
各种耸人听闻的标题层出不穷。不明真相的网民被那些看似“实锤”的模糊影印件和偷拍照误导,纷纷加入声讨大军。沈星澜的社交媒体账号下充斥着辱骂和质疑,甚至连星辉博物馆的官方账号也未能幸免。一些原本对星辉博物馆捐赠或合作有意向的私人藏家和机构,也纷纷致电,语气委婉地表示需要“重新评估”。
更棘手的是,某个具有国际影响力的文化遗产监督组织,在其官网发布了“关注声明”,表示已注意到相关指控,并“敦促”星辉博物馆及沈星澜女士尽快做出“令人信服”的澄清,否则将考虑启动初步调查程序。
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无形的水泥,一层层糊上来,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别墅书房里,气氛凝重。沈星澜面前的电脑屏幕上,不断刷新着网络上汹涌的负面舆论。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只是那冷静之下,压抑着汹涌的暗流。学术声誉,是她视若生命的东西,是外祖父和母亲留给她最宝贵的遗产,也是她立足于这个复杂世界的根基。如今,这根基正在被人用最肮脏的手段疯狂动摇。
陆砚深站在她身后,一只手沉稳地放在她的肩膀上,传递着无声的支持。他的另一只手拿着平板,上面是公关团队和法律团队实时发来的舆情分析报告和应对进展。
“声明已经以你和博物馆的名义同步发出,态度强硬,明确指出指控系诽谤,并已报警及委托律师收集证据。”陆砚深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份商业报告,有效地安抚着沈星澜的情绪,“第三方鉴定机构已经联系好了,是瑞士最顶级的实验室,今天下午就会派人来取罗西的笔记本原件和相关对比样本。最快四十八小时可以出初步鉴定报告。”
沈星澜点了点头,目光依旧盯着屏幕上一行行刺目的文字,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们不在乎真相。他们只想看到我摔下来。” 从巴黎的万众瞩目到如今的千夫所指,这巨大的落差,足以摧毁很多人的心理防线。
陆砚深俯身,双臂从后面环住她,将她微凉的身体圈进自己温暖的怀抱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我知道。”他低声说,语气带着冷冽的杀意,“所以,我们不仅要澄清真相,还要让背后搞鬼的人,摔得比你惨一百倍。”
他的怀抱和话语,像坚固的铠甲,为她抵挡着外界的刀光剑影。
“李泽明那边,”沈星澜问,“有线索了吗?”
“邮件是通过海外服务器层层跳转发送的,追踪需要时间。但资金流向和那几个活跃的推波助澜的账号,已经锁定了几个关键中间人。”陆砚深的声音里带着猎人锁定猎物时的耐心与冷酷,“放心,一个都跑不了。”
这时,沈星澜的工作手机响了起来,是她非常敬重的一位国内考古学界泰斗,陈院士。她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才接起电话,语气恢复了恭敬:“陈老师。”
电话那头的老者声音带着关切和一丝凝重:“星澜,网上的事情我听说了。你还好吗?”
“我还好,陈老师,谢谢您关心。”沈星澜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那些都是不实指控,我正在处理。”
“我相信你的为人和你外祖父的家风。”陈院士语气肯定,但随即话锋一转,“但是,星澜啊,舆论汹汹,众口铄金。尤其是在我们这个行当,信誉一旦有了污点,哪怕最后澄清了,也需要很长时间来修复。你必须尽快,拿出强有力的、无可辩驳的证据来。如果需要我这把老骨头出面做点什么,你尽管开口。”
老院士的信任和支持让沈星澜鼻尖一酸,她强压下喉头的哽咽:“谢谢您,陈老师。证据已经在准备中,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刚挂断陈院士的电话,另一个号码又打了进来,是她在GIA(美国宝石研究院)学习时的导师,一位以严谨和挑剔着称的美国老太太艾琳娜女士。艾琳娜女士的语气直接而锐利:“Stella(沈星澜的英文名),告诉我,那些指控是不是真的?我要听你亲口说。”
“绝对不是,艾琳娜老师。”沈星澜用英语清晰而坚定地回答,“我以我的职业操守和您对我的教导发誓。”
“Good.” 艾琳娜女士干脆利落地说,“我已经联系了几家国际权威的珠宝鉴定期刊和协会,他们会保持关注,并在必要时为你提供专业声援。记住,Stella,在这个行业,实力和清白是唯一的通行证。挺直你的脊梁!”
接连两位重量级前辈的信任和力挺,像黑暗中射入的两道强光,驱散了沈星澜心中部分阴霾。她不是孤军奋战,真正了解她、懂得这个行业规则的人,依然站在她这边。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下午,一个噩耗传来——原定于下周与星辉博物馆联合举办的一场重要特展的合作方,迫于舆论压力,正式发函要求无限期推迟合作。
消息传来时,沈星澜正在书房里整理用于鉴定的资料。她拿着合作方发来的公函,手指微微颤抖。这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这场信誉危机,正在实实在在地侵蚀着星辉博物馆的命脉。
陆砚深接过公函看了一眼,眼神冰冷,随手将其扔在桌上。“鼠目寸光。”他评价道,随即看向沈星澜,“正好,借此机会看清楚,哪些是值得长期合作的伙伴,哪些是墙头草。危机,也是筛选。”
他的思维方式永远带着商人的冷静和战略家的长远眼光。
沈星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最后一丝彷徨也消失了。她走到书柜前,取出外祖父那本关于“映射卷”记载的原始笔记,又拿出从意大利带回的罗西笔记,将它们并排放在桌上。
“你说得对。”她看着这两本凝聚了两位前辈心血、如今却成为她“罪证”的笔记,语气重新变得坚定而锐利,“实力和清白是唯一的通行证。他们想用污水泼脏我,我就用事实把这污水烧开,泼回去!”
她打开电脑,开始亲自撰写一份更为详细、附有部分可公开原始资料截图的澄清说明,准备在第三方鉴定结果出来之前,先进行一轮有力的专业反击。
陆砚深看着她专注而坚韧的侧影,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有骄傲,有心疼,更有一种与她同进退、共荣辱的决然。
职业的信誉危机如同狂风暴雨,试图将这棵刚刚在国际舞台上绽放光彩的树木连根拔起。但这棵树,根系深扎于专业与真实的土壤,身旁更有另一棵更为高大的乔木,为她共同抵御风雨。
风暴虽疾,却未必能摧折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