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的空气,因陆砚深那句冰冷的断言而骤然凝滞。阳光依旧暖融,却仿佛无法穿透那层骤然弥漫开的、无形的肃杀。
沈星澜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属于猎食者的锐利锋芒,知道那个掌控一切的陆砚深正在迅速回归。她心中的担忧并未完全消散,却奇异地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取代——一种并肩面对风雨的笃定。
“你需要我做什么?”她问,声音平静,眼神清亮。这不是盲目的追随,而是基于同等智商与能力的审慎考量,是伙伴之间的询问。
陆砚深凝视着她,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暖意。他喜欢她此刻的样子,不是被保护者的惊慌,而是同盟者的冷静。
“两件事。”他语速缓慢,却条理清晰,尽管脸色依旧苍白,但思维已然高速运转,“第一,警方那边的‘意外’结论,不必急着推翻,但我们要有自己的调查方向。秦屿查资金流向,你,”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包裹着纱布的手臂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利用你的专业和人脉,从另一个角度切入。”
沈星澜立刻领会:“车祸残留物?车辆本身的异常?”
“对。”陆砚深颔首,“那辆跑车,即便最后认定为司机操作失误,其本身是否存在不易察觉的、被做过手脚的痕迹?比如刹车系统的某些微小部件,线路的异常磨损……这些东西,常规检查未必能发现,但瞒不过顶尖专家的眼睛。还有现场残留的碎片,或许能提供一些指向性信息。”
他相信她的专业判断力和在相关领域的人脉资源。珠宝鉴定与精密机械检测,在某些微观层面,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我明白了。”沈星澜郑重点头,“我会联系信得过的材料和机械工程专家,重新核查那辆肇事车辆和现场物证。”
“第二,”陆砚深继续道,眼神愈发幽深,“对方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动手,目标明确,手段狠辣,说明我们触动了其核心利益,且对方认为我们接下来的动作会对其造成更大威胁,以至于铤而走险。”他微微停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也似乎在权衡某些信息,“‘星砚’的发布会大获成功,触动了传统珠宝巨头的蛋糕。而我之前推动的陆氏集团旗下科技子公司,对几家老牌制造业的并购整合,也遇到了不小的阻力,其中跳得最厉害的,是‘宏远实业’。”
他提到了一个名字。宏远实业,一个以传统制造业起家,近年来试图向高端精密制造转型,却因技术和管理滞后而步履维艰的家族企业。其掌门人赵宏远,作风彪悍,在商场上以不择手段闻名。
“赵宏远?”沈星澜对这个名字有所耳闻,“他确实公开抨击过陆氏的并购策略是‘行业掠夺’。”
“不止是抨击。”陆砚深眼神冰冷,“并购谈判期间,他私下的小动作不断,威胁、利诱,甚至试图绑架项目核心技术人员家属,被我的人及时拦下。当时我给了他警告,看来,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将怀疑的矛头,明确指向了宏远实业和赵宏远。动机、手段、过往劣迹,似乎都吻合。
沈星澜蹙眉沉思。赵宏远的确有动机,也有前科。但……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如此明目张胆地制造“意外”,一旦败露,将是万劫不复。赵宏远是狠辣,但能做到这个位置,绝非毫无理智的亡命之徒。这更像是一场……孤注一掷的豪赌。
“我会让秦屿重点调查与宏远实业及赵宏远相关的资金往来,特别是近期的大额异常流动。”陆砚深做出了部署,显然,他已将赵宏远列为首要嫌疑目标。
接下来的几天,病房成了临时的指挥中心。
陆砚深虽然大部分时间仍需卧床,但通过加密通讯设备,与秦屿及几位绝对核心的下属保持着密切联系。他的指令清晰、冷静,即便在病中,对局势的掌控力和信息的敏锐度也丝毫不减。沈星澜则通过自己的渠道,联系了两位在材料失效分析和车辆安全领域享有盛誉的、且与星辉博物馆有过技术合作的资深专家,秘密介入对肇事车辆的二次检测。
调查在两条线上悄无声息地推进,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汹涌。
秦屿那边的进展似乎更快一些。他动用了一些非常规手段,追踪那几笔流入肇事司机远房亲戚账户的资金,经过层层剥离,最终指向了海外一个与宏远实业有着隐秘关联的皮包公司。
“资金链条的末端,确实指向了赵宏远控制的一个离岸账户。”秦屿在视频通话里,语气凝重地向陆砚深汇报,“时间、金额,都对得上。看起来,证据链很完整。”
视频那头的陆砚深,靠在病床上,脸色在屏幕光线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他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平板电脑的边缘轻轻敲击。
“太完整了。”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
秦屿一愣:“什么意思?”
“赵宏远是老狐狸,不是蠢货。”陆砚深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如果他真要动手,会留下如此清晰、几乎是指着鼻子告诉我们‘就是他’的资金链条吗?这更像是……有人希望我们认为是赵宏远。”
沈星澜坐在一旁的沙发上,闻言心中一动。这与她隐隐的感觉不谋而合。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其中一位参与车辆检测的专家发来的加密邮件附件。她立刻点开,快速浏览着里面的初步分析报告。
报告中的几行字,让她瞳孔微缩。
“砚深,”她抬起头,将平板电脑转向视频通话的镜头,声音带着一丝发现关键线索的紧绷,“车辆检测有发现了。肇事车辆的刹车助力泵的一个不起眼的接口处,发现了极其微量的、非原厂规格的金属碎屑和一种特殊的润滑脂残留。这种润滑脂,通常用于一些高精度的、非标的工业设备……”
她顿了顿,看向陆砚深,一字一句道:“根据专家比对,这种润滑脂的成分和特性,与宏远实业主要生产线使用的通用型号……完全不符。反而,与陆氏集团去年刚刚完成并购的那家德国精密仪器公司——克虏伯曼公司的某个特定系列产品,所使用的专用润滑脂,高度吻合。”
病房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秦屿在屏幕那头倒吸一口凉气。
陆砚深的眼神,在刹那间变得深不见底,如同暴风雨前最后宁静的海面,蕴含着足以吞噬一切的能量。
资金链条指向赵宏远,而物证,却微妙地指向了陆氏内部,指向了那家他力排众议、投入巨资并购,并寄予厚望的德国公司!
这不再是简单的商业竞争仇杀。
隐藏在“宏远实业”这个看似合理的靶子背后的,是一个更了解陆氏内部情况、更能接触到特定资源、并且……更希望将祸水引向赵宏远,或者意图一石二鸟的……真正的敌人。
这个敌人,不仅狠毒,而且狡猾,对陆砚深的行事风格、人际关系、乃至产业布局,都极为熟悉。
他\/她,就隐藏在他们身边,隐藏在那看似稳固的商业帝国版图之内。
隐藏最深的敌人,终于在这一刻,透过精心布置的迷雾,显露出了其狰狞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