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斯,你为什么要哭泣呢?”
荀子看着长跪于地,肩膀耸动的李斯,叹了一声。
可如今的李斯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他脑海中反复回荡的,只有天幕上那一条条冰冷的文字。
原来,自己引以为傲的才学,最终换来的不过是如此凄惨的下场。
原来,自己汲汲营营追求的权位,不过是通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辜负了所有人的期望。
听到老师的话,李斯抬起头,脸上挂着两条长长的泪痕。
“弟子一直都知道,自己才学平平……”
“论学识,弟子不如韩非。”
“论兵法,弟子不如任嚣。”
“论诗书,弟子不如毛亨。”
“唯独《尚书》尚可……”
“本以为将来能凭此施展抱负,建功立业……”
他一边抽泣,一边断断续续地诉说着。
“可我……我竟然会被权位迷失了本心,做出那等猪狗不如,令人鄙夷之事!”
“我实在是愧对老师的栽培啊!”
李斯以头抢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荀子静静地听着,良久,才缓缓开口。
“你不用去和你的师兄弟们比较。”
“人,总是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东西。”
荀子的声音很轻,却富有磁性。
“韩非善思辨,却不善言辞。”
“任嚣勇武,可为良将,却于国政一道,一窍不通。”
“毛亨精于诗书,可为大儒,却也只能为儒,难以涉足其他。”
“而你,斯。”
荀子顿了顿,看着李斯。
“你虽然不善言谈,但你很擅长倾听。你注重实用,喜欢实践,在处理国事,制定典章制度方面,就连我,都不如你。”
李斯浑身一震,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老师。
“这都是你的优点,也是他们任何人,都不曾拥有的。”
“这也是你未来,能成为秦国丞相的原因。”
老师的一席话,让李斯心中的愧疚消退了些许,可他依旧陷入了自责与两难的境地。
他不希望自己成为,未来天幕上那个,被千夫所指的鄙劣小人。
但他又不甘心。
不甘心就此放弃毕生所学,做一个碌碌无为的普通官吏,甚至是一介庶民,眼睁睁地看着施展抱负的机会从眼前溜走。
这些话,他没有说出口。
可脸上的挣扎与痛苦,早已被荀子尽收眼底。
荀子笑了笑,宽慰道。
“圣人也是会犯错误的。”
“但圣人不会因为害怕犯错,就裹足不前。”
“我听闻,这世上从来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
“若你既想在事业上有所成就,又想不承受他人的误解和蜚语,那是不可能的。”
李斯的神情开始动容,荀子见状,眨眨眼睛笑道。
“你的功绩,天幕并没有被否定。而你的过错,却被他们提前指出。”
“斯,你是如此的幸运。”
“你的前路,已经被照得如此明晰,还有什么好哭泣的呢?”
“你应该开心才对啊!”
这番话,如同醍醐灌顶,又似惊雷炸响。
李斯整个人都呆住了。
是啊……
他们虽然说我是小人,但他们同样承认了我‘书同文’的功劳,承认我为大秦所做的贡献。
既如此,我只要能战胜自己那无用的虚荣心,同时不要再走上那条错误的道路,弥补自己品德上的缺陷,不就可以抵达一个全新的未来吗?
顿悟后的李斯,思绪越发澄澈,所有的阴霾、悔恨、痛苦,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
他眼神变得无比坚定,挺直了脊梁,看着荀子。
“老师……”
“弟子愿意跟随您,西行秦国!”
荀子摸着胡须,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
苏铭进入馆内,直走没一会儿,再左转,视野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到令人窒息的拱形大厅,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一号坑-侵权删
大厅的上方是深色的拱形钢结构屋顶,密集的钢架支撑起一片无比开阔的空间。
中央纵向的长条形天窗,与两侧的高窗一同引入天光,既照亮了下方巨大的坑体,也让整个展厅显得格外通透。
而展厅的下方,就是那片传说中的地下军阵。
黄褐色的夯土结构,被十多条东西向的“隔墙”分割开来,形成一条条深邃的过洞。
过洞的底部铺着整齐的青砖,数不清的陶俑与陶马,就静静地站立在上面。
他们以真人的大小制作,身着铠甲或战袍,姿态多为站立的步兵与弩兵,排列成严谨的纵队与横队。
这些沉默的战士,构成了一座庞大而森严的军阵。
部分区域还能看到四匹陶马为一组,拉着战车的组合。
所有的陶俑都呈现出一种土黄色的原始色泽,部分俑身上能看到修复过的痕迹,坑内甚至还散落着一些尚未完全清理的陶片。
整个坑体的宏大,与陶俑细节的精致,形成了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
而苏铭手中的手机镜头,完全无法将这整个坑体一次性装下。
【帅啊!】
【快看,是秦始皇的等身手办!】
【难怪只有大秦能一统天下,光是看着这些陶俑,我就能想象到,当年活着的秦军是如何的强大!】
【横扫六合,席卷八荒!】
【风!风!大风!】
【什么叫世界第八大奇迹啊?(战术后仰)】
【什么叫二十世纪人类考古史上的伟大发现啊?(战术后仰)】
……
咸阳宫内,众人表情呈现出,不同程度的古怪。
被挖出兵马俑不稀奇,稀奇的是……
为什么这些陶俑的身上,都是光秃秃的?
嬴政微微蹙眉。
他清楚地记得,李斯在汇报的时候明确表示过,工匠们会在每一个陶俑的身上,绘制鲜艳的颜色。
而且他还亲自审阅过一批将军俑。
上面的颜色不仅丰富且艳丽,还保证每个细节都能被填满。
可现在天幕上的这些,无一例外,一点颜色都没有……
难道……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闪过。
两千年的时光,足以让绝大部分颜料,都消散在尘土之中?
想到这里,嬴政心中涌起一丝莫名的感慨。
是了……
再艳丽的色彩,也只是事物。
而事物,终究敌不过时间的冲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