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如棠大步走出军区大院。
傍晚的风吹拂在她脸上,带着一丝凉意。
却吹不散她心头那股莫名的躁动。
她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有多惊世骇俗。
在这个保守的年代。
一个未婚姑娘主动向男人求婚。
已是大逆不道。
更何况对方还是个不良于行的男人。
她确信陈青松跟她是一类人。
她懂他骨子里的坚韧。
他亦然会懂她的选择和理想。
夏如棠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掩在暮色中的陈家小楼。
她唇角微微扬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行不行的,答不答应的。
由得他选吗?
她既然说了下次要个准话,那他就必须给她一个答案。
行,自然好。
不行?
她总有办法让他变成行。
反正。
她夏如棠看中的人。
跑不了。
一周后。
夏如棠再次出现在陈家小楼前。
这一次,她没有穿迷彩服,而是换上了一件浅色的衬衣和长裤。
她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里面是她特意托人炊事班熬的鸡汤。
开门的是余沛芳。
见到夏如棠时,她先是一愣,随即露出温和的笑容,“如棠来了,快请进。”
“余阿姨。”
夏如棠打完招呼,目光却已越过她,望向客厅里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
陈青松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袖子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
他正在看书,听到动静抬起头。
目光与夏如棠相遇的瞬间,他微微怔了一下。
他没想到。
她这么快就来了。
夏如棠径直走到他面前。
她将保温桶放在茶几上,开门见山,“陈青松,想好了吗?”
“我来要我的准话来了。”
余阿姨见状,识趣地找了个借口离开,“我去切点水果,你们聊。”
转身时,她悄悄看了儿子一眼,眼中带着复杂的神色。
她将空间留给了两个年轻人。
陈青松合上书,抬眸看着她,眼神复杂,“这就来了?”
“这要不是班长一直不批假,我第二天就来了。”
夏如棠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双腿交叠,姿态自然而从容。
陈青松神色复杂,“你这是何必呢。”
“何必什么?”夏如棠挑眉,“何必在你身上浪费时间?”
“何必自找麻烦?”
陈青松沉默,算是默认。
夏如棠轻笑一声,身子微微前倾,直视着他的眼睛,“陈青松,你觉得我是一时冲动,还是怜悯你?”
陈青松抿紧薄唇,没有回答。
“我夏如棠从不知道什么叫冲动,我看中的是你这个人,是你骨子里的坚韧,是你眼里的光。”
“至于这双腿……”
她的目光扫过他的腿,语气轻描淡写却掷地有声,“它可能会影响你走路的方式,但绝不会影响你人生的高度。”
“更不会影响我看你待你的方式和目光。”
陈青松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震动,握着书的手指微微收紧。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
夏如棠继续说,“怕连累我?”
“怕旁人闲话?”
“怕给不了我正常的生活?”
“但陈青松,你告诉我,什么是正常的生活?”
“是和一个不爱的人相敬如宾,还是和适合的人共度余生?”
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半蹲下身,“是我的话,我就选择后者。”
陈青松反问,“我们并不了解。”
“你凭什么认为我们合适?”
“当然。”
夏如棠丝毫没有犹豫,“韩小姐不懂你的,我都懂。”
“同理,你也会理解我的选择和理想。”
陈青松看着她。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这一刻,他心跳都漏了半分。
“夏如棠。”
陈青松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艰涩,“跟我在一起,你会很辛苦。”
“我不怕辛苦。”
夏如棠反问,“你怕吗?”
两人四目相对。
空气中仿佛有细小的火花在噼啪作响。
许久,陈青松轻轻叹了口气。
那叹息中带着释然,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夏如棠眯了眯眼,“所以,这是答应了?”
陈青松看着她明媚的笑容,终于也忍不住微微扬起了唇角。
他伸手轻轻拂开她颊边的一缕碎发。
陈青松说,“给我一点时间。”
夏如棠顺势握住他的手,掌心温热,带着近些时日苦训留下的老茧,“没问题。”
“不过,别让我等太久。”
陈青松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温度和力量。
心底最后那点冰封的壁垒,终于在这份炽热面前彻底消融。
他反手轻轻回握了她一下。
虽然力道不大,却是一个清晰的回应。
“好。”
陈青松低声应道。
他嗓音不再那么沙哑,多了几分生气。
这时。
余沛芳端着切好的水果从厨房走出来,恰好看到这一幕。
看着夏如棠蹲在儿子面前。
两人双手交握。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勾勒出异常温暖的轮廓。
她眼眶微微一热,赶紧低下头。
轻轻把果盘放在茶几上。
“如棠,来尝尝水果,刚买的,很新鲜。”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谢谢余阿姨。”
夏如棠这才松开陈青松的手,自然地站起身。
她脸上没有丝毫羞涩或尴尬,坦荡又大方。
夏如棠顺手拿起一个苹果,熟练地削起皮来。
刀锋流转。
果皮均匀地垂落,不间断成一长条。
陈青松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她灵巧的手指。
夏如棠将削好的苹果递到他面前。
“吃吗?”
夏如棠削了苹果,“吃吗?”
陈青松摇头。
“那喝点鸡汤?”
夏如棠没等他回应,边张口咬住了苹果,然后低头自然地拧开保温桶的盖子。
浓郁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隐隐带着药材的温补气息。
一旁的余阿姨早就拿来了空碗和汤勺。
夏如棠低头盛了一碗鸡汤。
汤色清亮,鸡肉炖得软烂。
她一手拿着咬了一口苹果,一手将汤碗递到他面前,“趁热喝。”
“这可是我托了炊事班班长好不容易才弄到的老母鸡,炖了好几个小时。”
陈青松看着她被苹果撑得微微鼓起的脸颊,终是接过了碗。
汤的温度透过搪瓷碗传到掌心。
一直暖到心里。
“谢谢。”
温热鲜香的汤汁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他心中最后一丝犹豫。
夏如棠满意地看着他喝汤的样子,转头对余阿姨笑道,“阿姨也喝一碗吧,我带了足够多的。”
余沛芳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们喝就好。”
“阿姨别客气。”
夏如棠已经麻利地又盛了一碗,起身送到余阿姨手中。
余沛芳接过碗,看着眼前这个落落大方的姑娘,眼中满是感动,“如棠,我才要谢谢你。”
陈青松安静地喝着汤,心中某个空缺的地方,似乎正被一点点填满。
夏如棠回过头来,对上他凝视的目光。
“喝碗鸡汤出门走走?”
他看着正利索收拾碗勺的夏如棠,那个好字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好。”
一旁的余沛芳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愣愣地看着儿子。
一时间,又惊又喜。
连眼眶都忍不住发热。
自从儿子受伤后,他除了去学院之外。
几乎将自己封闭在这个小院里。
仿佛刻意与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
如今,如棠轻描淡写的一句出去走走,竟让他点了头。
“那走吧?”
夏如棠放下东西,走到轮椅后方,双手自然地扶上把手。
陈青松微微颔首,“嗯。”
夏如棠推着轮椅,步子不疾不徐。
两人一时无话,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细微声响和偶尔传来的归家鸟鸣。
起初,陈青松的脊背还有些僵硬,目光低垂,视线一直落在自己毫无知觉的腿上。
他习惯了旁人或怜悯或好奇的注视。
哪怕是在这相对单纯的大院里。
夏如棠继续推着他往前走。
开始说起些部队里的趣事。
夏如棠倒也不是不会聊天。
主要是看跟谁。
看她愿不愿意聊。
跟一个宿舍的战友,她就不怎么聊。
一心只扑在训练上。
平日里除了严苛的训练,她自己还会见缝插针的练习搏斗。
所以每天恨不得二十四小时操练,以此快速提高身体素质。
但如今在陈青松这,她倒是很会聊天。
并没有因为担心他触景生情,就刻意避开军队的日常训练。
她聊起最近训练中的趣事。
顺便转述战友吐槽某个古板的教官,每天不拿女兵当女人。
哪个战友训练时摔了个屁墩儿。
哪个战友半夜偷吃罐头被抓住……
她声音清脆,语调生动。
那些平凡琐碎的小事经她描述,都带上了鲜活的生命力。
陈青松静静地听着,唇角偶尔会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听人说话了。
不是带着小心翼翼的安慰。
也不是公式化的汇报。
就是这种轻松又自在的闲聊。
夏如棠推着陈青松,走在路上。
一丛丛耐旱的马兰花正开着蓝紫色的小花,坚韧而朴素。
也有家属在自家小院前用篱笆围起的小块地里,种着常见的蜀葵。
路上来往的家属,基本上各个都要回头多看上两眼。
夏如棠从始至终都宠辱不惊,只安静的推着轮椅往前走。
陈青松扫了一眼不远处紫藤架下的石桌石椅,“那边有石凳,休息一下吧。”
夏如棠将人径直推了过去。
她将轮椅固定后,才走到旁边的石凳上坐下。
她面对着陈青松,身体微微前倾,“你很紧张?”
陈青松看着她,心头那份躁动不安竟然奇异地平复了下来。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主动开了口,“受伤之后,这是第一次,有人推我出来,只是为了……走走。”
夏如棠没有插话。
“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这个世界不再属于我。”
他目光投向远处,“天空,阳光,甚至这拂面的风,都像是在提醒我,我失去了什么。”
“我习惯了待在房间里,那里空间有限,反而让我觉得安全。”
“外面……太宽阔了。”
“而我……”
夏如棠依旧安静地听着,没有出言安慰,也没有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