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恢复了寂静。
徐元韬看向对面的夏如棠，发现她正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那里面没有震惊，有的只是探究和一丝了然。
夏如棠摸了摸鼻子，又变回了那个看似漫不经心的大少爷，“这么看我做什么？”
“我脸上有花？”
夏如棠收回目光，垂下眼帘。
夏如棠看的分明，徐元韬的身手不是杂路子，反而有着正儿八经的军体拳的影子。
之前只有寸头一个人倒是不显山不露水。
但这几人一起围攻之下，徐元韬这从容应对的身手，别人看不出。
但夏如棠却能一眼看出其中关键。
刚才徐元韬出手的那几下，狠辣、精准、高效，没有丝毫多余的花哨。
这个男人，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不送进去？”
“得了吧，我要是给他们送进去，撕下里买烟的事情不就暴露了？”
“我暴露了不要紧，那老兵们的路让我给堵死了，我以后还怎么混啊？”
夏如棠点点头，没再说话。
只是视线一直落在徐元韬那张漫不经心表情的脸上。
“哎哎哎，别这么看我行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看上我了。”
夏如棠没理会他的插科打诨，“大院子弟？”
徐元韬闻言稍稍一愣，旋即挑眉看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带着点玩味儿，“这能看出来？”
“你出手凌厉，路子很正，不是街头打架的野路子。”
夏如棠分析道，她的观察力向来敏锐，“而且，你身上有种……嗯，对很多规矩看似不屑，但又隐隐遵循着某种界限的感觉。”
“普通家庭，养不出你这种矛盾的气质。”
徐元韬嗤笑一声，“算是吧。”
“我家老头子，还有我爷爷，都是穿着那身绿军装出来的。”
“按理说，我这也算根正苗红？”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可我啊，打小就对当兵这事儿提不起半点兴趣。”
或许是夏如棠那份看透不说破的冷静，让他难得地愿意多说几句。
“小时候，我没少被老头子押着在院子里练拳扎马步。”
“那时候他想的无非就是让我强身健体，别给他丢人。”
徐元韬说到这，眼神里掠过一丝复杂，“随着我长大，这拳头是硬了，脾气也跟着见风长。”
“在外面，一言不合就能跟人干起来，而且次次都能赢。”
徐元韬说得轻描淡写，但夏如棠能想象到，一个年轻气盛的的红三代，在外会是何等张扬锋利。
“只不过，”徐元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无奈，甚至有点悻悻然，“我在外边硬气了，回家就得挨揍。”
“老头子嫌我惹是生非，给他脸上抹黑，说我这身本事没用在正道上，光会给他闯祸。”
徐元韬叹气，“所以咯，他为了眼不见心不烦，干脆就把我丢进部队，美其名曰磨磨性子，学学规矩。”
徐元韬看向夏如棠，眼神坦诚了些，“原本呢，我是打算混两年就得了。”
“两年一到，我退伍回去继续当我的闲散人员，舒舒服服过日子。但谁知道……”
徐元韬他自嘲地笑了笑，“谁知道命运弄人啊。”
“那个后勤七连，说句不客气的话，真是个菜瓜大本营。”
“就我那能躲就躲的表现，居然还能被挑中来猎鹰基地，我自己都觉得是走了狗屎运，或者说，倒了血霉。”
从始至终夏如棠都没说几句话，全程都安静倾听。
徐元韬扯了扯嘴角，“我知道，基地里很多人，包括咱们炊事班的老赵他们，其实都看不上我。”
“觉得我是个怂包，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甚至是个逃兵。”
徐元韬的语气很平静，似乎真的不在意，“但这有什么所谓呢？”
“我本来也不是为了出人头地建功立业来的。”
“他们怎么看，影响不了我混日子的决心。”
徐元韬的目光重新落在夏如棠脸上，带着一种难得的认真，“在我看来，你呢，虽然平常不多言不多语的，但心里跟明镜似的，是个明白人。”
“跟你挑明这些，一来，是因为今天这事儿被你撞见了，瞒不过去。”
“二来嘛……也是感觉你跟他们不太一样。”
“你对我，似乎并没什么先入为主的鄙视，或者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期待。”
“跟你说话，比较省心。”
夏如棠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她看着眼前这个看似玩世不恭，实则内心通透的徐元韬。
她对他那混日子的言论，也第一次有了更深的理解。
或许他敷衍并非纯粹的懒惰，而是一种对既定命运消极抵抗。
诚然夏如棠最开始从心里是看不上徐元韬这种不学无术的纨绔的。
只是，她并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她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关心人家的路该怎么走。
他愿意说。
她就听听。
但也仅此而已。
徐元韬似乎也没有奢求夏如棠有所回应。
两人安静的走着。
一时两两无言。
两人并肩走出昏暗的巷子，重新回到国营饭店门口的光亮下。
只是经过这一遭，两人之间的生疏感似乎被冲淡了不少。
一种微妙的默契在无声中滋生。
两人重新走进喧闹的饭店，仿佛刚才门外的一切从未发生。
徐元韬对服务员笑了笑，语气恢复了平常的懒散，“不好意思，我们的红烧肉好了吗？”
“麻烦快点，饿了。”
服务员这才回过神来，“好的，请稍等。”
徐元韬坐回座位。
很快，服务员端着热气腾腾的红烧肉过来了，那香味瞬间弥漫开来。
徐元韬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块色泽红亮的红烧肉放到夏如棠碗里，“来，尝尝看。”
夏如棠端起茶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谢谢。”
徐元韬正夹了一颗花生米准备送入口中，闻言动作微微一顿，“不吃啊？”
夏如棠喝了口茶后，才低头吃红烧肉。
“怎么样?”
其实夏如棠对吃的不挑，能入口的都还行。
“你这个人真是挺没劲儿。”
徐元韬将一块沉甸甸的红烧肉丢进嘴里，嚼了几下，“恩，味道真是不错。”
“比班长做的味道还要略胜一筹。”
“不愧是国营饭店的招牌菜。”
徐元韬说完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夏如棠拿起茶壶，顺手给他空了的杯子续上水。
徐元韬觉得夏如棠就挺难琢磨的。
说她冷淡吧，也是真冷淡。
说她不好相处吧。
她平日里好像跟谁都没红过脸。
就挺难琢磨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