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儿领命,正欲转身去传达更具体的指令,武则天却抬手止住了她。
“且慢。”女帝的目光重新落回那些关于山东士族和朝堂官员的密报上,眼神锐利如刀,“山东孔家,既然选择缄默,那朕就让他们无法再置身事外。传朕旨意,以崇儒重道、咨议国是为名,征召孔家当代家主,及族中三位最有名望的大儒入神都,参与修订《臣轨》注疏,并主持今秋国子监大祭。”
上官婉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这是阳谋。征召入京,置于眼皮底下,若孔家应召,便是变相承认武周正统,其影响力可为朝廷所用;若抗旨不尊,则有了治罪的由头。修订《臣轨》(武则天为臣下制定的行为规范)更是巧妙,逼他们亲自为武周的政治正确背书。
“至于那些私下非议、诗赋讽喻的所谓清流,”武则天语气转冷,“找出几个跳得最欢、影响最广的,不必以言获罪,那样反倒抬举了他们。查一查他们家族田产、科举门路、或是子弟行为可有瑕疵。寻个由头,或申饬,或贬官,或让其家族出点‘血’,朕要让他们知道,笔杆子摇得再响,也抵不过朕掌中之权柄。”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定会寻到妥帖的‘由头’。”上官婉儿心领神会,对付这些文人,有时经济和政治上的精准打击,比直接的文字狱更有效,也更不易引发大规模反弹。
“还有朝堂上这些,”武则天的手指划过那份记录官员私下活动的密报,“崔呈秀既然担忧‘礼崩乐坏’,那就让他去管礼部最繁琐的祭祀典仪,无暇他顾。户部那个李侍郎,不是忙着转移家产吗?让御史台找个机会,‘偶然’发现他族亲在地方上的一些不法之事,敲打一下,让他把心思给朕收回来!至于那些私下串联的御史……”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道寒光:“把他们近日弹劾的奏章,无论针对谁,都一律准了!让他们互相撕咬,朕倒要看看,这潭水被他们自己搅浑之后,还能藏住些什么!”
这一连串的处置,并非大刀阔斧的砍杀,而是精准无比的点穴和拨弄。利用规则和权力,或调离,或敲打,或引导内斗,将潜在的威胁化解或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充分展现了武则天高超的政治手腕和对人心精准的拿捏。
最后,她的目光再次投向关于李唐宗室的那份报告。
“寺庙、道观……诗会、马球……”武则天轻声重复着,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他们倒是会找地方。传旨下去,就说朕感念宗室虔诚,为天下祈福,特赐皇家专属佛经、道藏各百部于各王府侯府,命他们斋戒沐浴,于府中设立净室,潜心抄录,为期三月。期间,无诏不得随意出入,亦不宜大肆宴饮交际。”
上官婉儿几乎要为之喝彩。这一招“恩赏”实则软禁,既全了皇家体面,又直接将所有李唐宗室圈在了府邸之内,切断他们与外界的频繁联系。抄录经书更是耗费心力时间的活儿,让他们无暇他顾。三个月的时间,足够她做很多事情了。
“至于他们结交的那些不得志的文人和低级官佐,”武则天淡淡道,“让‘暗桩’留意,若有真才实学者,不妨让吏部酌情提拔一二,调离京师。若是庸碌之辈或心怀叵测者……你知道该怎么做。”
“奴婢明白。”上官婉儿深深一拜。她知道,这是要分化瓦解,将可能被李唐宗室利用的人才收归己用,或将潜在的威胁提前清除。
一道道指令从紫宸殿发出,通过上官婉儿和她掌控的“暗桩”网络,悄无声息地渗透到帝国的肌体之中。山东士族被卷入漩涡,朝堂官员被无形的手拨弄着方向,李唐宗室被“恩典”圈禁于府邸。
武则天重新坐回御座,殿内的烛火将她身影映照得愈发高大。她就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虽然棋盘上的棋子众多且各自心怀鬼胎,但她通过无数双“暗桩”的眼睛,清晰地洞察着每一颗棋子的位置和潜在动向,并开始落下自己的棋子。
她不需要立刻掀起腥风血雨,那样只会让隐藏的敌人更加警惕。她要的是控制、分化、瓦解,在不动声色间,将危险的苗头一一掐灭,将潜在的敌人逼入绝境,或者……让他们在自以为安全的阴影下,自己暴露出来。
殿外,夜色深沉。但神都洛阳乃至整个武周帝国,却在这一道道无声的指令下,开始了一场远比刀光剑影更为复杂和惊心动魄的暗战。而这场暗战的胜负,将直接决定这个由女人开创的王朝,能否真正站稳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