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威远侯府,西院听雨轩。
昨夜一场细雨悄然而至,给整个侯府带来了一份清新与宁静,今早起来,阳光明媚,空气虽还带着丝丝凉意与湿气,却清新宜人。
一名身着素色衣裙的丫鬟手捧托盘,领着一群下人缓缓走进主屋。
进入房间后,只见另外两名丫鬟,玉琴和玉蝉正各自忙着手中的活儿,偌大的屋子虽然有许多人,但都没有发出声响。
玉琴隔着老远便听见众人的脚步声,知道是玉屏回来了,她抬起头看了玉屏一眼,眼神似有些提醒。
玉屏一怔后立刻明白过来,于是放慢脚步,轻轻地走进室内。
走进室内,只见自家姑娘正静静地端坐在窗边,沉郁的目光凝视着远处,一双柳叶眉似蹙非蹙,仿佛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玉屏心中疼惜,都怪大房家的那位小姐,若不是她回府,自家姑娘何至于如此惆怅。
一想到此事玉屏就满腹怨气,她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还未开口,就被身后的玉蝉打断。
玉蝉默默地走到玉屏身边,不着痕迹地接过她手中的托盘,轻声细语道:“昨晚是你守的夜,早上又去跑了这一趟,想必累了,快去歇息一下吧。”
玉屏不依:“我等服侍完姑娘再退下。”
玉蝉有心无力,随她去了。
韩贤如想得深邃,直到玉蝉轻声呼唤,她才回过神来。
今日是她和谢永泱约好见面的日子,屈指算来,韩相宜回府已十日有余。
前日她从父亲那里得知,再过一月便是大伯韩清正的生辰。虽然不是整寿,但韩清正位高权重,宴请朝中同僚势在必行,即便不追求排场,镇国公府也定然有人前来。
按照辈分,来送贺礼之人,定是谢永泱。
韩相宜届时肯定也在场,这对名义上的未婚夫妻,就快要见面了。
韩贤如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阴霾。
男人都是好色的,韩相宜容貌昳丽,耀如春华,这样的美人,她没有把握笃定谢永泱不会生出什么心思,得想个法子稳住谢永泱的心才好。
“玉蝉,去把那个香囊取来。”
韩贤如静坐良久,放下指尖不断缠卷着的青丝,终是下定了决心。
既然前路已断,不如放手一搏。
“姑娘......”玉蝉闻言脸色骤变,双手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袖,“那可是......”
“嗯?”
韩贤如原本低垂的眼帘缓缓抬起,眸光如刀,带着几分凌厉的寒意。那一眼,竟让玉蝉觉得眼前的姑娘陌生得可怕,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玉蝉只觉得后背发凉,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姑娘变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恢复镇定,垂首应了声“是”,便匆匆退了出去。
梳洗完毕,玉琴捧着今日要穿的衣裙进来。韩贤如略一打量,吩咐道:“把里头的诃子换成流光纱那件。”
这流光纱是稀世珍品,每年基逻国进贡不过十匹。纱质轻盈若雾,似透非透,在日光下流转着细碎的光芒,宛如星河倾泻,故而得名。
年前韩清正得圣上赏赐,其中就有一匹流光纱。
府上分得布料后,林氏将其中三成给了二房。
张氏全权交由女儿处置,韩贤如便去了京城最有名的罗裳阁,用这流光纱裁制了一件诃子和一条披帛,余下的料子还做了一方手帕。
玉琴取来那件诃子,触手生凉,滑腻得仿佛握不住一般。这般稀罕的料子,果然与寻常布帛大不相同。
梳妆完毕,韩贤如端坐镜前,细细端详镜中清丽容颜,层层叠叠的裙裾如花瓣般铺展在脚边,妆容精致无瑕。
她轻轻抚了抚鬓角,袅袅婷婷起身:“走吧。”
韩贤如带着玉蝉从偏门出去,那厢韩相宜也刚从正门出门。
这些日子,韩相宜一直待在侯府深居简出。
韩贤如虽说过要来寻她玩耍,却迟迟未见人影。
闲来无事,她便修剪修剪庭院里的花木,或是倚在窗边,捧一卷话本细细品读。
昨日,尚书府的董妙人遣人送来口信,邀她今日出街同游。
尚书府与侯府仅一街之隔,董妙人是户部尚书家的嫡幼女,两家夫人未出阁时便是手帕交,时常往来走动,因此董妙人与韩相宜自幼便情同姐妹。
即便这些年韩相宜每年都要去淮州过冬,二人也从未断了书信往来,情谊愈加深厚。
原本在韩相宜回府的第二天,董妙人就按捺不住想要来找她,可惜被一些琐事绊住了脚。
董妙人生性活泼好动,平日里最爱在京城里四处游玩,对大街小巷了如指掌,她拉着韩相宜在玄武大街上悠闲地逛着。
“沛沛,你可算回来了。”
董妙人皱着眉头,撅起小嘴,满脸委屈地对韩相宜说道:“你不在京城,我真是度日如年,身边一个能说心里话的知心人都没有。”
“其他家的小娘子每次出街或宴会都有闺友作伴,就我没有。我不爱和她们虚与委蛇,你不是不知道。”
董妙人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摇晃着韩相宜的手臂,仿佛要把这些日子以来的寂寞和思念都传递给她。
韩相宜看着眼前这个天真无邪、娇俏可爱的女子,嘴角不由得泛起一抹温柔的笑容。
“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吗?”
她轻声说道:“母亲说我的身子已无大碍,恢复得差不多了,日后无需前往淮州避寒越冬了。”
“真的?”董妙人闻言,双眼顿时绽放出明亮的光芒,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惊喜之色。
她激动地抓住韩相宜的手腕,声音因兴奋而有些颤抖:“那太好了,这样我们以后就可以一起做好多事情了!”
二人手挽手在玄武大街的主街上慢走。
玄武大街是京城最繁华的所在,街道上人流如织,车马喧嚣。两旁商铺林立,琳琅满目的货物让人目不暇接。
董妙人兴致勃勃地拉着韩相宜进了一家脂粉铺子。
一进门,馥郁的香气便扑面而来。董妙人在柜台前挑得不亦乐乎,韩相宜却兴致平平,只在店内随意浏览。
“沛沛,快来试试这个口脂!”董妙人眼尖地发现了一款精致的口脂,自己还没试色,就先招呼起韩相宜来。
一旁的掌柜留意到二人,急忙趋步上前:“董小姐真是好眼光,这些可都是我们小店新进的款式,您二位要不都试试?”
掌柜虽不知道董妙人旁边的小姐是哪位大人府上的千金,却明白能和尚书府嫡小姐走在一块的,定然身份非凡。
董妙人朝掌柜摆摆手:“给我们一盒试用的就好。”
掌柜连忙奉上试用装,董妙人接过后转向韩相宜:“沛沛,我觉得这个颜色特别衬你。”
韩相宜依言接过,用指尖轻轻蘸取少许,均匀地涂抹在唇上。她抿了抿唇,对着鹂黄手中的铜镜端详片刻:“似乎有些过于粉嫩了。”
她有些拿不定主意,转头问董妙人:“你觉得如何?”
韩相宜本就生得明眸皓齿,天生丽质,无愧于她的名字,淡妆浓抹总相宜,这粉嫩的口脂更衬得她唇若点樱。
董妙人与她相识十余载,见过她无数装扮,此刻也不由得怔了怔,片刻后才回过神来:“美极了。”
掌柜也在一旁赞叹道:“这位姑娘是小店见过最适合这款口脂的人了,当真相得益彰。”
韩相宜闻言微微一笑,让掌柜包下了这盒口脂。
陪着董妙人在罗裳阁又逛了一圈,直到过了饭点,董妙人才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肚子:“沛沛,咱们去用午膳吧。”
韩相宜也感到腹中空空,点头应道:“好。”
正要动身,一个侍从匆匆跑到董妙人身边,低声道:“五姑娘。”
韩相宜识趣地退开几步。
待侍从离开,她才问道:“琦琦,出什么事了?”
“是我兄长,”董妙人解释道:“他在陶然居的二楼瞧见我们了,见我们从罗裳阁出来,猜想我们要去用膳,便邀我们一同过去。”
“沛沛,你可愿意同去?”
董妙人口中的兄长是她的嫡兄董川泽。
董川泽与韩景彦年纪相仿,二人是至交好友,董川泽待韩相宜同亲妹无异。
韩相宜莞尔一笑:“好啊,我也许久未见董大哥了,正该去打个招呼。”
二人遂往陶然居走去。
一楼早有董川泽留下的丫鬟候着,引着她们上了二楼的雅间。
刚踏上二楼的楼梯,韩相宜的目光忽然被扶梯入口处一道清丽婉约的身影吸引住了。
那女子头戴轻纱帷帽,身姿婀娜,虽看不清面容,但韩相宜还是从她身旁的丫鬟认出了她的身份。
威远侯府的丫鬟小厮无论穿什么衣裳,鞋子的款式都是固定的两款,一款春款,一款冬款。那丫鬟脚上穿的正是春夏的款式。
而侯府里,只有两位小姐。
真是巧了,等了这么多天都没见到的韩贤如,今日竟在这酒楼里遇上了。
董妙人见韩相宜停下脚步,顺着她的视线往三楼看去。只见那里站着一男一女,男子背对着她们,女子戴着长及脚踝的帷帽,根本看不出是谁。
董妙人疑惑道:“沛沛,怎么了?”
韩相宜不答反问:“这家酒楼的三楼是做什么用的?”
董妙人如实告知:“一楼和二楼都是酒楼,一楼是大堂,没有单间,二楼有雅间,三楼则是栈房。”
栈房?韩相宜若有所思。
“没什么,只是瞧见个面熟的人罢了。”韩相宜收回目光,轻声道,“咱们快进去吧。”
董妙人闻言,便也不再深究,挽着韩相宜的手往雅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