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峰的庆功宴,在一片看似宾主尽欢、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落下帷幕。
我揽着王灵儿,牵着沈芊芊,在无数或敬畏、或羡慕、或揣测的目光中,带着几分看似醺然的醉意,离开了喧嚣的宴会场。
王权生与沈相亲自将我送至峰下,脸上堆着近乎谄媚的笑容,再三保证会将两位美人儿梳洗打扮妥当,明日便亲自送至我的洞府。我哈哈一笑,不置可否,袖袍一挥,便带着许清清等人化作流光,消失在夜色中。
回到金卓城洞府,那几分刻意装出的醉意瞬间消散无踪,眼神恢复了一片清明深邃。
许清清几人看向我,眼中带着询问。
“逢场作戏罢了!”我淡淡说了一句,便不再多言。
目光扫过洞府外恭敬守候的牛魔等四妖仆,以及洞府内隐隐流转的混沌禁制,心中那缕自宴席后半段便悄然升起的、若有若无的警兆,并未随之散去,反而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越来越大。
这是一种源自混沌道种对命运长河细微支流的感知,一种对未知危机的本能预警。
有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在暗处被触动了,即将带来风暴。
我沉吟片刻,对许清清等人吩咐道:“近日或许有变,你等加紧修炼,无事不要轻易外出。洞府内外禁制,我会再加固一番。”
众人见我神色凝重,皆肃然应是。
接下来的日子,我深居简出,几乎完全封闭了洞府。
谢绝了一切访客,包括王权生几次派人送来拜帖和“心意”,以及那两位被当做礼物送来的王灵儿与沈芊芊,也被我直接拒之门外。
洞府静室之内,灵气氤氲。我没有急于提升修为,而是将大部分心神,沉浸在了另一项同样需要深厚底蕴与极致专注的事情上—绘制符箓。
以混沌之气为基,融五行之精,纳天地法则碎片于方寸符纸之上。我所绘制的,并非寻常的火球、冰锥之类低阶符箓,而是诸如“小混沌隐匿符”、“大五行破禁符”、“虚空挪移符”、“九霄雷煞符”等即便在通天灵宝层次也堪称极品的保命、杀伐符箓。
绘制过程,极其耗费心神与混沌本源。每一笔落下,都需引动大道轨迹,调和诸般灵力,稍有差池,不仅符箓尽毁,更可能引动规则反噬。我的神情专注无比,指尖流淌出的混沌之气时而凝练如丝,时而磅礴如海,在特制的空白玉符或兽皮符纸上,勾勒出一个个玄奥复杂、蕴含着莫大威能的符文。
时间在笔尖悄然流逝。一张张灵光内蕴、气息恐怖的符箓在我手下成型,又被我仔细收起。这既是为了应对那未知的危机,多一份底牌,亦是对自身混沌之道的一种梳理与沉淀。
然而,就在我潜心制符,几乎隔绝了外界纷扰之时,一场因我而起,却尚未降临到我头上的腥风血雨,已然在涅沚仙朝的南境边缘地带,疯狂席卷开来。
……
千里之外,一处位于地心深处、被无尽黑暗与阴冷魔气笼罩的隐秘洞府中。
洞府中央,是一座由无数惨白骷髅头垒砌而成的祭坛。祭坛上,漂浮着数十盏幽绿色的魂灯,灯光如豆,映照得整个洞府鬼气森森。
突然!
祭坛最前方,一盏比其他魂灯都要粗大、灯焰原本稳定燃烧的魂灯,毫无征兆地,“噗”地一声,彻底熄灭了!连一丝青烟都未曾冒出,仿佛其存在的根基被瞬间抹除。
几乎在魂灯熄灭的同时,祭坛后方,那片最浓郁的黑暗之中,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气息如同沉睡了万古的凶兽,骤然苏醒!
“嗡——!”
整个地心洞府剧烈震颤,石壁崩裂,魔气如同沸水般翻涌!
“吼~~!!!”
一声蕴含着无尽暴怒、痛苦与毁灭意志的咆哮,自黑暗深处炸响,声浪化作实质的黑色波纹,瞬间扩散,将洞府内那些坚逾精铁的骷髅祭坛震得粉碎!
黑暗如同潮水般向两侧退去,显露出一个盘膝而坐的干瘦身影。
他身披一件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黑色斗篷,面容枯槁,如同风干的橘皮,唯有一双眼睛,此刻燃烧着两团令人灵魂冻结的幽暗火焰。他的气息,如同无底深渊,深不可测,赫然是一位炼虚境的强者!而且,绝非寻常炼虚初期!
他,便是厉煞的祖父,人称“暗无上人”的魔道巨擘!
暗无上人死死盯着那盏已然熄灭的魂灯,那是他唯一血脉至亲、孙儿厉煞的本命魂灯!灯灭,即代表着形神俱灭,连转世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煞儿……我的煞儿!!”暗无上人干枯的手掌猛地攥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流出暗红色的粘稠血液,但他仿佛毫无所觉。那幽暗的眼眸中,先是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悲痛,随即便被滔天的怨毒与杀意所取代!
“是谁?!是谁杀了我的孙儿!!!”他仰天嘶吼,声音如同万鬼哭嚎,穿透了厚厚的地层,直冲云霄,引得方圆数百里内的生灵都感到一阵心悸与恐惧。
他猛地站起身,周身魔气汹涌,化作一条条狰狞的黑色魔龙虚影,环绕咆哮。他伸手一招,一枚刻画着厉煞生辰八字、沾染着其精血的暗红色玉佩从破碎的祭坛碎片中飞入他手中。这是“子母灵魂玉”,子玉碎裂,母玉便能大致感应到其陨落的方向与地点残留的气息。
暗无上人神识疯狂涌入母玉之中,一股微弱的、指向南境葬火原方向的灵魂波动,以及一股极其隐晦、却带着一种令他这等存在都感到心悸的“虚无”与“终结”意味的残留气息,被他清晰地捕捉到。
“南境……葬火原……还有这股力量……”暗无上人眼中幽火跳动,杀意几乎凝成实质,“不管你是谁!上穷碧落下黄泉,老夫定要找到你!将你抽魂炼魄,点天灯灼烧万年!让你尝遍世间所有极刑,方能泄我心头之恨!!”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已然消失在原地,下一刻,便出现在了千里之外的高空,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幽暗流光,携带着毁天灭地的怒火,直扑南境葬火原而去!
……
暗无上人如同死神降临,首先抵达的便是葬火原。昔日战场,焦土依旧,空气中还残留着煞火、怨魂以及我那一道混沌剑意的微弱气息。
他悬浮在半空,神识如同风暴般扫过整个平原,脸色阴沉得可怕。那缕“虚无”气息太过高级,残留极少,难以追踪源头。而当时观战之人,除了王权生、沈相以及少数核心弟子,早已散去。
“哼!”暗无上人冷哼一声,目光投向了距离葬火原最近的一个依附于烈焰宗的小型门派“青木门”。
他直接降临在青木门山门之上,炼虚境的恐怖威压如同天穹塌陷,轰然压下!整个青木门的护山大阵连一息都未能支撑,便轰然破碎,门内弟子如同被无形的山峦压身,纷纷吐血倒地,修为低微者更是直接爆体而亡!
青木门门主,一位金丹后期的老者,惊恐万分地飞上半空,尚未开口,便被暗无上人隔空一把攥住喉咙,提了起来。
“说!前几日在此地,是谁杀了煞火宗宗主厉煞?!”暗无上人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直接灌入老者的神魂。
那青木门主吓得魂飞魄散,艰难地说道:“前…前辈…晚辈不知啊…当日大战,能量风暴席卷,我等根本不敢靠近,只远远看到煞火宗和落日宗的宗主……陨落了……至于被何人所杀……真的不知……”
“废物!”暗无上人眼中戾气一闪,五指猛地收紧!
“噗嗤!”
青木门主的头颅连同金丹,直接被捏爆,神魂俱灭!
“既然不知,留你何用!”暗无上人随手将无头尸体扔下,目光扫过下方如同待宰羔羊的青木门弟子,杀意沸腾,“尔等,皆为我孙儿陪葬吧!”
他袖袍一挥,漫天幽暗魔火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将整个青木门山门笼罩!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但很快便归于死寂。不过片刻功夫,一个拥有数百门人、传承数百年的门派,便化为了焦黑的废墟,鸡犬不留!
这仅仅是开始。
接下来的数日,暗无上人如同疯魔,沿着葬火原周边,但凡他觉得可能知晓内情的门派、家族,甚至是一些散修聚集地,一一找上门去。手段酷烈至极,稍有不如意,或回答“不知”,便直接屠宗灭门!
短短数日,南境边缘,超过五个中小型势力被连根拔起,数千修士无辜殒命,一时间,南境人心惶惶,血腥与恐惧的气息弥漫不散,人人自危。
消息如同插了翅膀,迅速传到了烈焰宗和火炽门。
王权生与沈相闻讯,吓得面无人色,手中的茶盏都摔落在地,碎裂开来。
“暗无上人!是那个老魔头!他…他竟然还活着!而且为了厉煞,出关了!”王权生声音发颤,脸上再无一丝一宗之主的威严,只有无边的恐惧。他深知炼虚境意味着什么,那是足以轻易碾碎他们整个宗门的恐怖存在!
“完了…完了……那老魔心狠手辣,定然不会放过我们!”沈相也是六神无主,冷汗浸透了衣背。
两人第一时间,不是想着如何抵抗,而是立刻下令,动用一切手段,将各自的嫡系血脉、核心亲眷,以最快的速度、最隐蔽的途径,秘密送离南境,送往他们认为相对安全的地方避祸。
做完这一切,两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宗门大殿内急得团团转。
“为今之计,只有去求那位前辈了!”王权生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希冀,“只有他,或许能对抗暗无上人!”
“对!去找前辈!”沈相也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两人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备上重礼,火急火燎地赶往金卓城,求见于我。
然而,当他们抵达我的洞府之外时,面对的却是紧闭的洞门和流转不休、散发着令人心悸气息的混沌禁制。
“前辈!烈焰宗王权生(火炽门沈相)求见!有十万火急之事禀报!”两人在洞府外躬身行礼,声音焦急。
洞府之内,静室中。
我刚刚绘制完一张“大虚空遁符”,将其收起。感应到洞府外的动静,以及王权生二人那几乎快要溢散出来的恐慌情绪,我眉头微蹙。
神识悄然蔓延出去,并未开启洞门,而是凝聚成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传入他们耳中:“何事惊扰?”
王权生和沈相听到我的声音,如同听到了仙音,连忙将暗无上人出世、屠灭周边门派、正在追查凶手的事情,添油加醋、带着极度恐惧地述说了一遍。
“前辈!那暗无上人乃是炼虚境的老魔,凶残无比,如今正在四处追查杀害其孙的凶手,恐怕不久便会找到我们头上!恳请前辈出手,救我等性命啊!”王权生声音带着哭腔。
“前辈,只要您能化解此次危机,我烈焰宗(火炽门)愿奉上所有积累,世代供奉前辈!”沈相也连忙许下重诺。
洞府内,我沉默了片刻。暗无上人……炼虚境……果然,麻烦来了。而且来势汹汹。
我现在并不想与一个炼虚境的老魔头正面硬碰,尤其是对方在盛怒之下,必然手段尽出,底牌不明。我虽有九霄混沌剑和诸多手段,但境界差距摆在那里,胜负难料,风险太大。
“此事,我已知晓。”我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你等且先回去,紧闭山门,开启所有防护大阵,静观其变。”
这话等同于拒绝。
王权生和沈相闻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中充满了绝望。
“前辈!前辈!您不能见死不救啊!”王权生还想哀求。
“退下。”我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冷意。
两人浑身一颤,不敢再多言,失魂落魄地退走了。
然而,在他们离开后不久,一道被混沌之气包裹的玉简,悄无声息地穿过禁制,落在了我的静室之中。
我拿起玉简,神识探入。里面并非哀求之词,而是王权生与沈相所能搜集到的、关于暗无上人的所有信息——其修炼的功法《幽暗魔典》的大致特性、几种已知的厉害神通、惯用的法宝、以及其性格残忍嗜杀、睚眦必报的描述。
最后还有一句:“前辈,此魔不除,南境永无宁日,恐迟早会寻到前辈踪迹。万望前辈……早作打算。”
我捏着玉简,目光透过静室的石壁,仿佛看到了远方那正在酝酿的、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风暴。
洞府之外,阳光正好。
洞府之内,我却感到一股山雨欲来的沉重压力。
暗无上人……炼虚境……
我轻轻摩挲着指尖的玉简,眼中混沌之色流转,无数念头开始飞速推演。
是战,是避,亦或是……祸水东引?
看来,这看似平静的洞府,也并非绝对安全之地了。洞府之内,时光仿佛凝滞,唯有混沌之气如潮汐般规律地起伏。
我盘坐于静室中央,双眸紧闭,心神却已一分为二。
一部分心神沉入《混沌铸灵篇》深处,牵引着更为精纯浩渺的混沌本源,与对虚空法则的感悟缓缓交融。
指尖,一缕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加凝练、带着终结意味的灰芒缓缓凝聚,它不再是绘制,更像是在“编织”法则的裂痕。
一张非金非玉、质地奇特的暗灰色符纸悬浮在前,其上尚未落笔,周遭的空间便已开始微微扭曲、塌陷,光线流入其中都仿佛被吞噬。
这正是“大虚空湮灭符”的雏形,一旦制成,激发之下,不仅能爆发出毁灭性的威能,更能短暂撕裂并固化一片虚空,将强敌放逐、困锁于永恒的寂灭之中。
然而,炼制此符凶险异常,对心神、混沌本源的消耗堪称海量,稍有不慎,未伤敌先伤己。
与此同时,另一部分心神则操控着一具以混沌之气凝聚、容貌与我一般无二的身外化身。化身悄无声息地穿过洞府禁制,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刚刚返回宗门、仍处于惊恐与绝望中的王权生与沈相面前。
两人见我的化身突然出现,先是一惊,随即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就要再次跪拜哀求。
化身面无表情,袖袍一拂,四张灵光内蕴、符纹复杂玄奥的玉符分别飞向二人。“此乃‘大空间挪移符’,激发之下,可瞬息传送至万里之外,每符可用十次。危机关头,或可保命。”
王权生与沈相接过玉符,感受着其中蕴含的磅礴空间之力,顿时激动得浑身颤抖。这无疑是雪中送炭!有了此物,他们以及核心门人逃生的几率将大大增加!
“多谢前辈!多谢前辈赐宝!”两人感激涕零,连连叩首。
化身却不再多言,深深看了他们一眼,身影便如烟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赠符之举,并非全然仁慈。
既是还了他们透露信息的人情,也是为自己争取时间。若他们能多支撑片刻,或能引开暗无上人部分注意力,我便能更从容地完成“大虚空湮灭符”的炼制。
静室本体,我的额角已渗出细密汗珠,脸色微微发白。
炼制“大虚空湮灭符”的消耗远超预期,那缕灰芒每在符纸上勾勒一丝,都如同在拖动一座山岳,识海中的混沌玲珑塔都在微微震颤。
然而,眼神却愈发锐利、坚定。
暗无上人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逼迫着我必须尽快掌握这张足以扭转乾坤的底牌。洞府之外,风声渐紧,隐约传来的恐慌气息预示着风暴将至。
我深吸一口气,引动更多的混沌本源,全部心神沉入那方寸符纸之上,与那毁灭与囚禁并存的虚空法则进行着凶险而精密的融合。
生死较量,已在无声无息间,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