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预备铃刚响过第三遍,陈阳就像只受惊的兔子蹿进教室,桃木剑的穗子在胸前晃得厉害。“出事了!” 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指尖冰凉,“三楼女厕所闹鬼,说是有个‘洗手鬼’!”
我正对着笔记本临摹爷爷留下的平安符拓本,狼毫笔在黄纸上顿了顿,朱砂晕开一小团红。“别大惊小怪,上周图书馆的事还没让你长记性?” 话虽这么说,我还是摸了摸口袋里的桃木契佩 —— 自从激活关公瓷像后,这枚刻着龙纹的契佩总在有灵体靠近时发烫。
“这次不一样!” 陈阳压低声音,眼睛瞪得溜圆,“初二(3)班的女生刚哭着跑回来,说晚上去洗手,水龙头自己开了,流出的水是红的,像血!还听见‘哗啦哗啦’的洗手声,镜子里却连个影子都没有。”
后座的小明闻言停下捻佛珠的手,紫檀珠子在掌心转得飞快:“智明师父说,水属阴,聚灵之气,要是真有红色水,怕是有沉冤的灵体在作祟。” 他指尖划过佛珠上的刻痕,“而且女厕所多在楼宇阴面,最易积滞阴气。”
我合上符纸本子,契佩果然隐隐发热。“下晚自习去看看。” 我把狼毫笔插进笔筒,“带上罗盘和平安符,别惊动其他同学。”
整个晚自习,教室里都弥漫着窃窃私语。前排女生偷偷传着纸条,说上周有个住校生凌晨去厕所,看见镜子上蒙着层红雾,伸手一摸全是黏糊糊的水迹;还有人说听见小孩的声音在哼儿歌,调子断断续续的,像卡在喉咙里。
下课铃一响,陈阳就拽着我往三楼跑,小明拎着装有佛珠和檀香的布囊跟在后面。教学楼的声控灯早坏了大半,我们踩着自己的影子往上走,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撞出回声,像有人跟在身后。
三楼女厕所的木门虚掩着,缝隙里渗出发霉的潮气。陈阳刚要推门,就被我拉住 —— 我掏出罗盘,指针在离门半米远的地方开始打转,转速不快,却带着细碎的震颤,说明灵体并无恶意,只是执念太重。
“我先进去。” 我从布囊里摸出张护身符塞进陈阳手里,“你跟小明在门口守着,有异动就念《金光咒》。” 木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一股混杂着消毒水和铁锈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我皱起眉头。
厕所里铺着米黄色的瓷砖,墙皮剥落处露出发黑的水泥,八个水龙头沿着墙根排成一排,全是老式的铸铁款式,手柄上生着绿锈。最里面的镜子蒙着层灰,边角裂了道缝,像道狰狞的伤疤。
我刚走到第三个水龙头前,就听见 “嘀嗒” 一声轻响。抬头望去,那水龙头的手柄正缓缓转动,紧接着,一股暗红色的水流从出水口淌出来,落在池子里发出沉闷的声响。水色越来越深,像掺了朱砂的墨,却没有半点血腥味,反而带着淡淡的香皂味。
“洗手…… 要洗手……”
细碎的童声从镜子后面传出来,轻飘飘的,像被水打湿的棉花。我握紧契佩,指尖的温度让它愈发滚烫:“小朋友,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哗啦 ——” 又是两个水龙头自动打开,红色的水流在池子里汇成小漩涡。陈阳突然冲进来,桃木剑举在胸前,却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喊道:“是个小女孩!才五岁,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粉色连衣裙!”
他天生能通阴阳,此刻正盯着第三个水龙头上方的位置,表情渐渐软下来:“她说她叫张小雅,1995 年在这里走失的。那天学校开运动会,她跟着妈妈来送水,想上厕所,妈妈让她在门口等,结果一转身就不见了。她跑进厕所想洗手,水龙头全是坏的,找不到水,后来就……”
陈阳的声音顿了顿,喉结滚了滚:“她说她冷,手脏脏的,妈妈找不到她会生气的。”
小明也走了进来,佛珠在掌心转出柔和的光晕:“没有戾气,全是委屈和害怕。她不是故意吓别人,只是想让人帮她找水洗手。”
红色的水流还在淌着,我蹲下身摸了摸池壁,水渍冰凉,蹭在指尖却像细腻的滑石粉。“1995 年的事,得找老校工问问。” 我掏出黄纸,用指甲蘸了点红色的水,在纸上画了道安神符贴在水龙头上,“先让她安静些,明天再查。”
符纸刚贴上,水流就渐渐变清,最后 “嘀嗒” 一声停了。镜子上的红雾慢慢散开,只留下几道水痕,像小孩的泪痕。
第二天一早,我们找到住在学校传达室的老校工林伯。他正坐在藤椅上补报纸,听见 “1995 年”“走失的小女孩”,手里的浆糊刷 “啪” 地掉在地上。“你们怎么知道这事?” 老人的声音发颤,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水光,“都快三十年了,除了我没人还记得。”
林伯叹了口气,从床底下拖出个旧木箱,翻出本泛黄的登记册:“那年我刚当校工,运动会那天人特别多。张小雅的妈妈是隔壁纺织厂的女工,哭着在校园里找了三天三夜,嗓子都哑了。我们把学校翻遍了,假山、防空洞、器材室全找过,就是没见着人。”
他指着登记册上的名字:“你看,这是她妈妈登记的信息,家就在对面的榕江小区 3 栋。听说后来她妈妈没再搬家,逢年过节还来学校门口烧纸,说小雅肯定想回家。”
榕江小区离学校不过百米,是 90 年代初建的老小区,楼道里的墙皮掉得厉害,扶手被磨得发亮。3 栋 201 室的门虚掩着,我们敲了半天,才听见里面传来沙哑的应答声。
开门的是个头发花白的女人,眼角的皱纹深得能夹住纸,看见我们手里的罗盘,眼神突然一紧:“你们是……”
“阿姨,我们是潮州小学的学生,想问问 1995 年走失的张小雅……” 我的话还没说完,女人就踉跄着后退半步,扶住门框才站稳,眼泪 “唰” 地流了下来:“小雅…… 你们找到小雅了?”
客厅的茶几上摆着个相框,里面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穿粉色连衣裙,手里举着块香皂,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女人指着相框,声音哽咽:“这是小雅五岁生日拍的,她最喜欢洗手,每天要洗十几遍,说手上有细菌会生病。我总给她买橘子味的香皂,洗完还要擦护手霜,说要保护小手……”
陈阳突然轻声说:“小雅说,她那天手上沾了泥土,想洗手却找不到水,怕妈妈骂她脏。”
女人猛地捂住嘴,哭得浑身发抖:“是我的错…… 我不该让她一个人等,不该光顾着给运动员送水……” 她从抽屉里翻出个铁皮盒子,里面装着块半融化的橘子味香皂,还有支挤得只剩一点的护手霜,“这些都是她的,我每天都拿出来闻闻,好像她还在身边……”
我从布囊里取出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昨晚从厕所接的红色水。“阿姨,这是小雅让我们带给您的。” 我把瓶子递过去,“她不是故意躲起来,只是迷路了,一直在等您找她。”
女人颤抖着打开瓶盖,一股淡淡的橘子香皂味飘出来。她把瓶子贴在脸上,眼泪滴进水里,泛起细小的涟漪:“小雅…… 妈妈不怪你脏,妈妈带你回家……”
当天晚上,我们带着小雅的香皂和护手霜回到女厕所。林伯特意给我们留了门,还在厕所门口摆了盏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瓷砖地面泛着冷光。
我把香皂放在第三个水龙头旁边,拧开护手霜,橘子味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陈阳蹲在地上,轻声对着空气说:“小雅,妈妈在等你,她不怪你了,我们带你回家好不好?”
“洗手……” 童声又响起来,这次带着明显的雀跃。水龙头 “哗啦” 一声打开,流出的却是清澈的水,在池子里打转,像在跳舞。
小明点燃三炷檀香,青烟袅袅绕向镜子:“智明师父说,执念起于牵挂,解于团圆。现在牵挂的人就在身边,该走啦。”
我掏出平安符,用朱砂笔在上面补了道 “往生符”,按照爷爷教的法子,将符纸贴在水龙头正上方:“天地自然,秽气分散……” 念起《往生咒》的瞬间,契佩突然亮起红光,与符纸的金光交织在一起。
镜子里渐渐浮现出个小小的身影,扎着羊角辫,穿粉色连衣裙,手里捧着块香皂,正是相框里的张小雅。她对着空气挥了挥手,又指了指水龙头,清澈的水流顺着她的小手淌下来,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妈妈…… 再见……”
童声轻轻落下,张小雅的身影渐渐透明,最后化作一缕青烟,绕着香皂转了三圈,消失在空气里。陈阳揉了揉眼睛:“她跟妈妈说再见了,说要去好地方了。”
水龙头 “嘀嗒” 一声关上,池子里的水慢慢渗干,只留下淡淡的橘子香。我摸了摸契佩,它已经恢复了常温,罗盘的指针也稳稳地指向正北方。
第二天一早,林伯特意去女厕所检查,回来时笑得合不拢嘴:“水龙头全好了!以前那些坏了的,不知怎么回事,一拧就出水,清清爽爽的!”
消息很快传遍学校,再也没人说女厕所闹鬼。有女生说,晚上去洗手时,总能闻到淡淡的橘子香皂味,像有人在旁边陪着;还有人说,看见镜子里有个小小的影子在玩水,一眨眼就不见了。
一周后,我和陈阳、小明路过榕江小区,看见小雅的妈妈在楼下晒被子,被子上印着粉色的小花朵,正是小雅照片里穿的连衣裙图案。她看见我们,笑着挥了挥手,眼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忧愁。
“你说小雅现在在哪?” 陈阳踢着路边的石子问。
我望着天上的流云,契佩在口袋里轻轻发烫:“应该在某个有橘子香的地方,再也不用找水洗手,再也不用害怕迷路了。”
小明捻着佛珠,轻声道:“爷爷说的对,道法不止于驱邪,更在于护生。有时候,一句安慰,一次陪伴,比十道驱邪符更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