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生从揭阳回来的那天，肩上的青铜令牌还沾着黑灰，却笑得眼睛发亮。他说那道天雷劈中僵尸时，连空气都带着焦香，我攥着手里刚从鱼铺换来的铜钱，喉结动了动 —— 上次汕头港见他召雷的模样，我就总想起爷爷说的 “道法分阴阳，斩邪亦需渡魂”。
三清观的香樟木门槛被踩得发亮时，李道长正坐在蒲团上晒符箓。他指尖捏着张黄符，朱砂画的纹路在阳光下泛着红光，见我磨磨蹭蹭地进门，突然开口：“你是想问解怨咒吧？”
我吓了一跳，怀里揣的烤红薯都差点掉出来。小生在旁偷笑，递来个刚买的糖葱薄饼：“陈阳昨天蹲在观门口看了一下午符书，眼睛都直了。”
李道长把符箓摞整齐，从神龛下翻出个布包，里面是本比巴掌还小的线装书，封皮写着 “太上解怨妙经”。书页泛黄发脆，边角还缺了块，显然是旧物。“雷法斩邪，解怨渡魂，” 老道长用枯瘦的手指点了点书脊，“这咒比往生咒厉害，却也更难 —— 得先懂怨从何来，再谈化解。”
他翻开第一页，上面用朱砂画着个盘膝的道人，旁注着几行小字：“解怨三诀：观其形，知其苦，解其结。心有私念，咒力皆无。” 我赶紧掏出个小本子记下来，笔尖在纸上划得沙沙响，李道长突然敲了敲我的手背：“记在纸上没用，要刻在心里。”
那天下午，李道长没教我具体咒语，只让我坐在观门口的老榕树下，看往来行人的神色。“你看那卖菜阿婆，眉头皱着，是为菜价跌了愁；那穿校服的后生，脚步匆匆，是怕上学迟到。” 老道长坐在我旁边，手里转着个罗盘，“人有愁绪，魂有怨气，都是一样的道理。”
直到夕阳把榕树叶染成金红色，他才传我基础口诀：“天地玄宗，万炁本根。解尔怨结，渡尔超生。心无挂碍，早入轮回。” 我跟着念了几遍，总觉得舌头打卷，李道长摇摇头：“念得再熟，不懂对方的心结，也是白费力气。”
三天后，韩江渡口的老王头找到了三清观。他浑身湿淋淋的，手里攥着个破渔网，说最近夜里总听见江里有人哭，好几艘渔船的网都被撕烂了，网眼里还缠着水草和头发。“是渔鬼，” 李道长摸了摸罗盘，指针微微发抖，“多半是死在江里的渔民，执念没散。”
小生刚收到龙虎山的回信，正收拾行李，听见这话立刻把布囊往桌上一放：“我跟你们去，要是有邪祟，我用雷法镇着。” 李道长却按住他的手，朝我努了努嘴：“这次让陈阳去，你在旁边看着就好。”
我心里既紧张又兴奋，揣着那本《太上解怨妙经》，跟着老王头往韩江走。正是涨潮的时候，江水浑浊发黄，拍打着岸边的石阶，发出 “哗哗” 的声响。渡口的老榕树垂着气根，风一吹就晃得像招魂幡，远处的渔火在雾里忽明忽暗。
“就是那儿。” 老王头指着江心的一块礁石，声音发颤。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礁石旁的水面泛着诡异的绿光，隐约有个模糊的影子在水里沉浮，哭声就是从那儿传来的，细细碎碎的，像被水泡过的棉线。
小生握紧了手里的青铜令牌，低声对我说：“别怕，要是不对劲，我马上召雷。” 我点点头，按照李道长教的，从布包里掏出三炷香，插在岸边的泥地里。香刚点着，就被江风吹得直冒黑烟，水里的影子突然动了一下，哭声也变得凄厉起来。
“你是谁？为何留在江里不肯走？” 我壮着胆子喊道，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水里的影子慢慢浮上来，是个穿着粗布短褂的汉子，浑身滴着水，手里还抓着个破鱼篓。他的脸苍白得透明，眼睛却红得吓人，死死盯着我手里的经书。
“我要捕鱼…… 要捕大鱼……” 他喃喃地说，声音里满是不甘，“我答应过女儿，要给她买花布做新衣裳，可我还没捕到过大鱼，就被浪卷走了……” 说着，他身上的水突然变得冰冷，周围的雾气也浓了起来，江面上的渔火一下子灭了好几盏。
我想起李道长说的 “知其苦，解其结”，赶紧开口：“大叔，我知道你是为了女儿。可你留在这儿，渔网被你撕烂，渔民们也捕不到鱼，他们家里也有等着吃饭的人啊。” 渔鬼的身影晃了晃，哭声小了些，但眼里的红光还是没退。
我赶紧拿出准备好的纸钱，在岸边烧了起来，一边烧一边念起解怨咒：“天地玄宗，万炁本根。解尔怨结，渡尔超生……” 可刚念了几句，渔鬼突然暴怒起来，掀起一阵巨浪，差点打湿我的裤脚。“没用的！” 他嘶吼着，“我没捕到大鱼，女儿还在等我……”
小生正要上前，被赶过来的李道长拦住了。老道长走到我身边，轻声说：“他不是不甘心没捕到鱼，是不甘心没完成对女儿的承诺。你得让他知道，他的心愿有人帮他了。”
我突然想起老王头说过，这附近的渔民都知道 “阿六哥” 的传说，当年阿六哥为了救大家的桁槽，跳进海里再也没上来，渔民们为了纪念他，每次下海前都会喊他的名字。我灵机一动，从口袋里掏出刚买的一块花布 —— 本来是想送给隔壁阿妹的 —— 对着渔鬼扬了扬：“大叔，你看这花布，我帮你送给你女儿。渔民们都说你是好人，以后他们每次捕鱼，都会帮你祈福，就像纪念阿六哥一样。”
渔鬼盯着那块花布，眼里的红光慢慢淡了。我趁热打铁，继续念咒：“解尔怨结，渡尔超生。心无挂碍，早入轮回。你的心愿，我们替你完成；你的牵挂，我们替你照看。怨气消散，心结解开，安心离去，往生极乐……”
这次念咒的时候，我特意放慢了语速，脑子里想着渔鬼对女儿的牵挂，想着那些等着渔民回家的家人。忽然，我手里的经书发出淡淡的金光，烧着的纸钱飘向江心，落在渔鬼的身上，竟没有熄灭，反而越烧越旺，却一点也不烫人。
渔鬼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他看着那块花布，突然笑了，眼里的不甘全变成了释然。“谢谢你……” 他朝我鞠了一躬，声音轻得像风，“麻烦你…… 帮我给女儿说声对不起……” 说完，他的身影就化作一缕青烟，被风吹散了，江面上的雾气也慢慢散开，渔火又亮了起来。
我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小生赶紧扶了我一把，笑着说：“可以啊陈阳，第一次就成功了。” 李道长也点了点头，眼里满是欣慰：“你记住，解怨咒不是靠法力压制，是靠真心化解。你懂了他的苦，他的怨自然就散了。”
回到镇上，我按照渔鬼说的地址，找到了他的家。他的女儿才五岁，梳着两个小辫子，正坐在门口等爸爸。我把花布递给她，说这是她爸爸托我送的，她高兴得蹦了起来，抱着花布跑进屋里，大声喊着 “妈妈，爸爸给我买花布了！” 看着她的样子，我心里暖暖的，好像终于明白李道长说的 “渡魂也是渡人” 是什么意思了。
没过多久，梅州的表姑托人带信来，说他们村里出了怪事。有个叫阿秀的姑娘，半年前订了亲，可没过多久，未婚夫就突然反悔，娶了别人。阿秀受不了打击，喝了农药，死在了自己的房间里。从那以后，村里总有人夜里听见阿秀的哭声，订了亲的姑娘们身上还会莫名其妙地起红疹，医生也查不出原因。
“是情蛊的怨气。” 李道长看完信，皱着眉头说，“梅州那边的情蛊邪性得很，要是怨念不散，会缠得整个村子不得安宁。” 小生因为要去龙虎山，没法跟我一起去，临走前把他的桃木契佩塞给了我：“这个能镇邪气，你拿着，要是搞不定就给我发消息。”
我带着桃木契佩和《太上解怨妙经》，坐了半天的车才到梅州表姑的村子。村子里很安静，连狗叫都很少，家家户户的门都关得紧紧的。表姑领着我往阿秀家走，路上跟我说，阿秀生前最喜欢村口的老槐树，每天都要去那儿坐一会儿，她的未婚夫就是在槐树下跟她订的亲。
阿秀的房间还保持着她生前的样子，梳妆台上摆着个铜镜，镜子旁边放着一支没绣完的荷包，针脚细密，上面绣着一对鸳鸯。我刚走进房间，就听见一阵轻轻的啜泣声，从房梁上传来。抬头一看，房梁上挂着个模糊的影子，穿着阿秀生前的蓝布衫，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
“阿秀，我知道你心里苦。” 我轻声说，从口袋里掏出那支荷包，“你是不是不甘心，不甘心他就这样负了你？” 影子动了动，啜泣声变大了些，房里的温度突然降了下来，梳妆台上的铜镜 “哐当” 一声掉在了地上，摔成了两半。
“他说过会娶我的…… 他说过会一辈子对我好的……” 阿秀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带着浓浓的怨恨，“可他转头就娶了别人，还说我配不上他…… 我不甘心…… 我就是不甘心……” 说着，我的胳膊突然痒了起来，挠了一下，竟起了一片红疹，跟表姑说的一模一样。
我赶紧握紧桃木契佩，契佩传来一阵暖意，红疹的痒意也减轻了些。我想起李道长说的，情蛊的怨气大多来自背叛，要化解就得让她知道，她的真心没有白费，她值得被爱。我拿起那支荷包，慢慢打开，里面放着一颗红豆，还是鲜红的颜色。
“阿秀，你看这颗红豆，” 我轻声说，“你对他的真心，就像这颗红豆一样，是实实在在的。可他不懂得珍惜，是他的损失，不是你的错。你这么好的姑娘，不该被困在这儿，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浪费光阴。你看村口的老槐树，每年都会开花，就像你的青春，本来可以很灿烂的。”
我一边说，一边念起解怨咒，这次比上次熟练多了：“天地玄宗，万炁本根。解尔怨结，渡尔超生。他负你，非你之过；他弃你，是他之失。怨气消散，心结解开，安心离去，往生极乐……”
念着念着，房梁上的影子慢慢飘了下来，落在梳妆台前。她拿起那支荷包，轻轻抚摸着上面的鸳鸯，眼泪从头发缝里滴下来，落在荷包上，竟慢慢渗了进去。“真的…… 不是我的错吗？” 她小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当然不是。” 我肯定地说，“你那么善良，那么真诚，只是遇错了人。你该去投胎，找个懂得珍惜你的人，好好过一辈子。” 阿秀的影子晃了晃，慢慢变得透明，手里的荷包也跟着化作一缕青烟。就在她快要消失的时候，她突然朝我鞠了一躬，轻声说：“谢谢你…… 我终于可以放下了。”
她消失后，房里的温度慢慢回升，我胳膊上的红疹也不见了。表姑进来的时候，看见我安然无恙，高兴得哭了起来，说村里的姑娘们身上的红疹也都退了。那天晚上，村里的人都出来了，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摆了酒席，感谢我帮他们化解了灾祸。看着大家脸上的笑容，我突然觉得，解怨咒比任何法术都厉害，因为它能让受伤的灵魂得到安慰，让痛苦的人得到解脱。
从梅州回来没多久，李道长收到了一封奇怪的信，信封是黑色的，上面没有寄信人地址，只写着 “三清观收”。信里说，在汕头港附近的一座废弃仓库里，有个穿着黑衣的人死了，死的时候手里还抓着一块令牌，附近的居民总听见仓库里有打斗的声音，吓得没人敢靠近。
“是暗影组织的人。” 李道长看完信，脸色凝重起来，“这个组织专干些伤天害理的事，没想到还有亡魂留在世上。” 我想起之前小生说过，暗影组织的人都很凶，手上沾了不少人命，心里有点发怵，但还是鼓起勇气说：“道长，我去看看吧，说不定能化解他的怨气。”
小生从龙虎山寄来的信刚好到了，说他在那边学了新的雷法，让我遇事别逞强。我把信揣进怀里，带着《太上解怨妙经》和桃木契佩，往汕头港的废弃仓库走去。仓库很破旧，大门上的铁链锈迹斑斑，一推就 “吱呀” 作响，里面堆满了废弃的渔网和木箱，灰尘厚得能没过脚踝。
刚走进仓库，就听见一阵激烈的打斗声，还有人喊 “叛徒”“拿命来”。我顺着声音走去，在仓库的最里面，看见一个穿着黑衣的人影，手里拿着块黑色的令牌，正对着空气挥舞着刀，动作凶猛，眼里满是戾气。
“你是谁？为何留在这儿？” 我喊道。黑衣人停了下来，慢慢转过身，他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我不是叛徒！” 他嘶吼着，“他们冤枉我，说我泄露了组织的秘密，要杀我灭口！我没做错，我就是没做错！”
他身上的怨气很重，周围的木箱都被震得嗡嗡作响，我的桃木契佩也开始发烫。我赶紧后退一步，稳了稳心神，说：“我知道你受了冤枉，心里委屈。可你留在这儿，每天都活在打斗和怨恨里，不是更痛苦吗？”
“痛苦？” 他冷笑一声，“我被自己人背叛，死得不明不白，怎么能不痛苦？我要报仇，我要让他们都不得好死！” 说着，他举起刀就朝我砍来，我赶紧念起解怨咒，同时握紧桃木契佩。契佩发出一道红光，挡住了他的刀，他的身影晃了晃，后退了几步。
“报仇之后呢？” 我趁机问道，“报仇能让你活过来吗？能洗清你的冤屈吗？你这样被困在怨恨里，连轮回都没法去，值得吗？” 黑衣人愣住了，手里的刀慢慢垂了下来。我看见他的令牌上刻着一个 “忠” 字，心里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你是不是很在意‘忠诚’这两个字？” 我轻声说，“你为组织卖命，却被说成叛徒，你最不甘心的，不是死亡，是被冤枉，是自己的忠诚被践踏了，对不对？” 黑衣人的身体抖了一下，眼里的戾气慢慢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委屈。
“他们说我泄露秘密…… 可我没有……” 他喃喃地说，声音里满是绝望，“我跟着首领出生入死，从来没有二心，可他们还是不信我……” 我走过去，慢慢伸出手，说：“我信你。你的忠诚，不是他们说了算的，是你自己做的。你没必要为了那些不相信你的人，毁了自己的来生。”
我一边说，一边念起解怨咒，这次的咒语里，我特意加了些安慰的话：“天地玄宗，万炁本根。解尔怨结，渡尔超生。冤屈虽在，自有天知；忠诚不改，自有天鉴。怨气消散，心结解开，安心离去，往生极乐……”
随着咒语声，黑衣人手里的令牌慢慢发出白光，他身上的怨气也一点点散了。他看着令牌上的 “忠” 字，突然哭了起来，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谢谢你……” 他朝我鞠了一躬，“从来没有人相信过我，你是第一个……” 说完，他的身影就化作一缕白光，消失在了仓库里，打斗声也不见了。
我走出仓库的时候，夕阳刚好落山，晚霞把汕头港染成了红色。远处的渔船上传来渔民的号子声，听起来格外亲切。我摸了摸怀里的桃木契佩，心里满是成就感，原来不管是渔鬼、情蛊，还是被冤枉的黑衣人，他们的怨气背后，都是不被理解的痛苦，只要有人愿意听他们说话，愿意懂他们的苦，怨气自然就会散了。
回到三清观的时候，李道长已经在门口等我了。他看着我，笑着说：“我就知道你能行。陈阳，你现在是真正的‘解怨大师’了，能帮更多亡魂解开心结。” 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这都是您教得好，还有小生的桃木契佩帮了我不少忙。”
李道长递给我一本新的经书，封皮上写着 “解怨进阶要诀”，说这是他年轻时用过的，现在传给我。我接过经书，心里沉甸甸的，好像接过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那天晚上，我坐在三清观的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星星，想起了韩江的渔鬼、梅州的阿秀，还有仓库里的黑衣人。他们都曾被困在怨恨里，是解怨咒给了他们解脱，也给了我不一样的人生。
小生从龙虎山寄来的第二封信里说，他在那边学了更厉害的雷法，等他回来，我们一起去帮更多的人。我回信告诉他，我也成了 “解怨大师”，等他回来，我们一个斩邪，一个渡魂，肯定能让更多的人得到安宁。
月光洒在院子里，照得经书泛着淡淡的光。我轻轻翻开《解怨进阶要诀》，第一页写着：“解怨者，解人之心结，亦解己之执念。心若向善，万怨可解。” 我把这句话记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怨气，不管有多难，我都会用真心去化解，做一个真正的 “解怨大师”，帮更多的亡魂解开心结，让他们都能安心离去，往生极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