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皮本子里 “符护城郭,心守平安” 的字迹还凝着晨露,旁边陈阳画的符纸草图被江风吹得微微颤动。广济桥的桥墩上,父亲贴的镇宅符仍泛着淡红微光,李道长却指着江面皱起眉头:“城防虽固,可韩江的阴气越来越重了。” 他拂尘指向水面,粼粼波光里竟藏着细碎的黑气,“玄尘的邪术污染了水源,水里的亡魂都被怨气缠上了。”
父亲刚给西城门换完新符,闻讯赶来时手里还攥着糯米浆糊刷:“今早竹木门码头的阿福说,他家渔船昨晚在江中心打转,罗盘失灵不说,还听见船底有哭喊声。” 他往韩江下游望去,薄雾中隐约可见几艘停在岸边的渔船,“这江是潮州的血脉,要是被邪气堵死,城里的阳气也保不住。”
小明背着布包匆匆走来,青布衫上的紫檀佛珠比往日更亮,包里的《金刚经》旁多了个铜铃杵和一小罐藏红花:“师父说韩江连通闽粤赣三地水路,唐宋时就是商船云集的大港,沉在江底的船骸和亡魂太多,得用佛光渡化才行。” 他掏出一张泛黄的纸,上面是开元寺住持画的护江符样式,“这符要蘸活江水源力,再以佛光咒催动,才能护住整条江。”
陈阳举着罗盘蹲在江边,指针在 “坎” 位疯狂打转,边缘的铜圈都泛起黑锈:“我测了三个码头,竹木门、上水门和凤岭古港的阴气最重。” 他指着地图上的红点,“凤岭港是唐宋时的出海门户,当年沉了不少远洋商船,怨气积得最深;竹木门全是渔民码头,上个月刚翻了两条船。”
母亲提着食盒赶来,里面除了腐乳饼,还多了几包用纱布裹的东西:“这是开元寺的檀香灰混了朱砂,住持说能增强佛光。” 她给小明塞了块热乎乎的蚝烙,“今早卖鱼丸的阿婆说,江里的鱼都不上钩了,再这样下去渔民们可要断生计了。”
天刚蒙蒙亮,我们就分乘两条渔船往凤岭古港去。韩江的水泛着灰绿色,往日里清晰可见的江底卵石,如今被一层黑雾遮得严严实实。船行至半途,掌舵的阿伯突然压低声音:“前几天有放排工看见江面上飘着白衣人影,跟着木排走了半宿。” 他指了指船舷,“你们看,连水布都沾了黑气。” 那块蓝布上果然凝着点点黑斑,像被墨汁溅过。
凤岭古港的码头全是青石板铺就,岸边还立着块刻着 “粤东襟喉” 的巨石,石缝里渗着黑色的水渍。小明先将藏红花撒在江水里,暗红色的花瓣在水面散开,竟像有生命似的围拢成圈。他双手合十,紫檀佛珠在指间流转:“先请水神引路。” 铜铃杵轻轻一敲,水面突然泛起细碎的金光。
“佛光照韩江,护佑众水乡。” 小明的声音清亮,随着江风传遍码头,他蘸了江水在石板上画符,先勾勒出莲花纹样,“这是莲座印,渡化水中亡魂。” 再画一个旋转的卍字,“这是佛光轮,驱散邪气。” 最后在符心点上檀香灰,“船只平安渡,渔民丰收忙,急急如律令!”
符印刚画完,石板下突然传来 “哗啦” 一声水响,一道模糊的人影从江里浮起,穿着宋代的布衫,手里还攥着半截瓷片 —— 想必是当年沉船上的商人。小明赶紧举起佛珠,佛光从珠串中涌出,人影渐渐变得清晰,对着我们深深作揖,化作一缕白烟钻进符印里。陈阳的罗盘 “叮” 地一声,指针终于恢复了平稳。
往竹木门码头去的路上,江面渐渐热闹起来。卖鱼的小划子穿梭其间,阿婆的鱼丸担子刚放下,就围了不少人。“关小哥,你们可来了!” 阿婆拉着我的手,指着眼下的乌青,“昨晚听见江里有人喊‘救我’,吓得一整夜没合眼。” 她的鱼桶里只有几条小鱼,鱼鳞都泛着灰气。
竹木门码头的木桩上还拴着断了的渔网,网眼里缠着水草,散发着腥腐味。小明刚拿出铃杵,江面上就掀起一阵阴风,十几道模糊的影子在船底游荡,全是穿着渔衫的亡魂。“这些是上个月翻船的渔民。” 陈阳压低声音,“怨气太重,已经快成水祟了。”
小明将檀香灰撒在渔网,又用佛珠蘸水在木桩上画符:“佛光照彻,苦海慈航,脱离轮回,早登彼岸。” 他边念边转动佛珠,每念一句,就有一道佛光落在亡魂身上。最前面的老渔翁显出身形,他腰间还系着放排工用的水布,对着小明拱手:“多谢小师傅渡化,我们再也不用受江水颠簸之苦了。”
父亲带着几个工友扛着木板赶来,他们要把小明画的符印拓在木牌上,钉在每个码头的木桩上。“这样江水涨落也冲不掉。” 父亲用凿子在木牌上刻着 “护江符” 三个字,木屑落在江里,竟引来一群小鱼争抢,“你看,江水已经开始变清了。” 果然,原本灰绿的江水泛起了透亮的浅绿色,能看见江底游动的小鱼。
最后一站是上水门码头,这里是潮客商品集散地,往日里满是运竹木、山货的船,如今却冷冷清清。码头边的货栈老板愁眉苦脸地抽烟:“货船不敢走了,上个月有船载着松脂往下游运,半路就沉了,连人带货都没捞上来。” 他指着江面,“夜里还能看见船灯在江上游荡。”
小明在货栈的石柱上画符时,江面上突然亮起一盏青绿色的灯,慢悠悠地朝码头飘来。“是沉船上的货船工。” 小明赶紧加快念咒的速度,佛光从符印中涌出,像一张大网罩向那盏灯。灯影里渐渐显出几个挑着松脂桶的人影,他们看见符印上的佛光,纷纷放下担子,跟着光团往远处飘去,消失在韩江的晨雾里。
正午的太阳升到头顶时,三个码头的护江符都已安置妥当。韩江的水变得格外清澈,能看见江底的贝壳和游动的鱼群,连空气里的腥气都变成了淡淡的水草香。阿福的渔船率先驶出码头,渔网刚撒下去就沉甸甸的,拉上来全是鲜活的石斑鱼:“活过来了!这江总算活过来了!”
渔民们纷纷解开船缆,江面上很快布满了帆影,久违的号子声顺着江水传来。卖鱼丸的阿婆重新支起摊子,锅里的丸子浮起来,香气飘出半条街。父亲和工友们坐在码头的石阶上,喝着阿婆送的鱼丸汤,看着江面上的帆影叹气:“韩愈当年为放排工改规矩,如今我们护着这条江,都是为了让日子安稳。”
小明把剩下的檀香灰撒进江里,佛珠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师父说万物有灵,江水护着我们,我们也要护着江水。” 他从布包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开元寺的平安符,“给每个渔民送一张,能保出海平安。”
陈阳在我的牛皮本子上画了韩江的地图,三个码头的位置都画了金色的符印,旁边写着 “佛光护江”。我摸出笔,在旁边画了小明举着佛珠的样子,江水里还有游动的鱼和微笑的亡魂。父亲凑过来看了看,笑着说:“该把凤岭古港的那块石碑也画上,那可是老祖宗留下的念想。”
傍晚的韩江格外好看,夕阳把江面染成金红色,渔船上的灯火渐次亮起,和岸边的灯笼连成一片。母亲在家里炖了鱼胶汤,说要给小明补补身子。路过牌坊街时,卖手拉壶的林伯拦住我们,塞来两把新壶:“这是用韩江水养的泥料做的,喝着格外香,给小师傅泡茶。”
夜里,我把小明的护江符样式拓在牛皮本子上,旁边记下他念的佛光咒。窗外的韩江传来渔歌,调子轻快,和前几天的哭喊声截然不同。陈阳说他明天要再去测测江水,说不定阴气已经全散了。小明把铜铃杵放在桌上,佛珠就摆在旁边,月光照在上面,泛着淡淡的金光。
牛皮本子的最后一页,我写下:“佛光渡厄,江水安澜,渔舟唱晚,众生平安”。旁边画了条清澈的大江,江面上有渔船,码头上有符印,还有个穿着青布衫的少年举着佛珠。我知道,只要这佛光还在,这江水就会一直清澈,渔民们就会一直平安,潮州的日子也会越来越安稳。
第二天一早,竹木门码头传来欢呼声。阿福的渔船捕到了一条大鲈鱼,足有三尺长,他举着鱼跑过来,非要送给小明:“这是江神的赏赐!” 江面上的船越来越多,放排工的号子声也重新响了起来,木排顺着江水往下游去,像一条绿色的长龙。阳光洒在韩江上,波光粼粼,全是希望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