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的化学课刚结束,周老师就堵在教室门口,金丝眼镜后的眼睛满是红血丝。他攥着教案的手指发白,声音压得极低:“小生,你能…… 能不能跟我去趟实验室?”
我刚把爷爷留下的《器物灵鉴》塞进课桌,听见这话顿了顿。上周处理完小雅的事后,桃木契佩难得安静了几天,此刻却在口袋里微微发烫。“出什么事了?” 我摸出契佩,指尖触到冰凉的龙纹时,烫意更明显了。
周老师引着我往实验楼走,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上周从旧仓库翻出台老天平,校准后放实验室用,结果接连三天出事。” 他推了推眼镜,喉结滚了滚,“晚上我去准备实验,总听见有人小声算‘5 克氯化钠配 95 毫升水’,天平指针自己转个不停,昨天还看见上面放着个透明烧杯,里面飘着淡蓝色液体,我一伸手就没了。”
实验楼在教学楼西侧,外墙爬满枯萎的爬山虎,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阴影。二楼化学实验室的铁门虚掩着,里面飘出淡淡的酒精味,混杂着陈旧木头的气息。
“就是那台。” 周老师指着靠窗的实验台,声音发颤。那是台老式托盘天平,黄铜底座磨得发亮,游码标尺上的刻度已经模糊,左右托盘边缘还留着淡淡的白色痕迹,像是常年盛放试剂留下的印记。此刻天平的指针正微微晃动,明明没有任何重物,却在刻度盘上缓慢游走,发出 “咔嗒咔嗒” 的轻响。
我走近几步,契佩的烫意骤然加剧。指针晃动的频率突然变快,像是在回应我的靠近,同时耳边传来细碎的低语,模糊不清却带着明显的节律,确实像有人在反复计算着什么。实验台的抽屉虚掩着,露出半截泛黄的实验记录本,封面上写着 “周建林” 三个字,墨迹已经褪色。
“这天平以前是谁用的?” 我蹲下身,发现天平底座刻着一行小字:1987 年赠周老师,桃李满天下。
周老师愣了愣,随即叹了口气:“是上一任化学老师,也姓周,叫周建林。二十年前在实验室突发心梗走的,听说他一辈子没结婚,把所有心思都花在实验上,这台天平是他学生送的退休礼物,后来仓库搬迁就一直压在底下。” 他指向墙角的储物柜,“他的东西还在里面锁着,没人敢动。”
当晚我就给李道长打了电话。这位专攻器物灵的道长住在城郊三清观,上次图书馆的古籍灵事件就是他帮忙化解的。第二天一早,李道长背着布囊如约而至,青布道袍上沾着露水,手里还拎着个装着朱砂和黄纸的木盒。
“器物灵分三等,执念浅者附于物,执念深者化于形。” 李道长刚进实验室,就从布囊里掏出罗盘,指针立刻围着天平疯狂打转,“这灵体没害人之心,就是执念太沉,把自己困在熟稔的物件里了。”
他从木盒里取出支毛笔,蘸了点清水在天平底座画了道隐符,原本不停晃动的指针突然顿了顿,随即又恢复了摆动。“是位老学者,” 李道长眯起眼睛,盯着天平托盘,“你看那托盘上的虚影,是不是像放着烧杯?”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见两个托盘上各有层淡淡的透明光晕,左边的光晕里隐约有白色粉末的轮廓,右边则像是盛着液体,与周老师描述的一模一样。耳边的计算声愈发清晰,“溶质质量分数 5%,氯化钠 5 克,水 95 毫升……” 反复循环,带着难以掩饰的遗憾。
“得找到他未完成的事。” 李道长收起罗盘,从布囊里掏出张安神符贴在天平立柱上,“器物灵的执念往往系于某件未竟之事,完成了,他自然会走。”
我们找到教务处的老档案柜,在积满灰尘的 “教师遗物” 抽屉里翻出了周建林教授的笔记本。牛皮封面已经开裂,里面夹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站在这台天平前,手里拿着烧杯,笑容温和。笔记本里记满了实验数据,最后几页写着 “小学生化学实验优化方案 —— 氯化钠溶液配制改进”,落款日期正是他去世当天。
“他是想完善这个实验方案。” 我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画着简易的实验装置图,旁边标注着 “误差率偏高,需重新校准称量步骤”,字迹潦草,像是仓促间写下的。
周老师这时匆匆赶来,手里拿着串钥匙:“我想起了,周教授去世前一天还在说,要改进氯化钠溶液的配制方法,让学生更容易掌握,结果第二天就……” 他打开墙角的储物柜,里面整整齐齐摆着十几个试剂瓶,标签上的字迹清晰可辨,最上面一瓶正是氯化钠,瓶塞处还留着旋开的痕迹。
当天晚上,我们特意等到晚自习结束。李道长在实验室四角点了檀香,青烟袅袅升起,将月光挡在窗外。我按照笔记本上的步骤,先将天平游码归零,调节平衡螺母使指针居中 —— 这是周老师课上反复强调的步骤,此刻做来却格外郑重。
“周教授,我们帮您把实验做完。” 我轻声说着,将称量纸铺在托盘上。话音刚落,原本静止的指针突然微微跳动,耳边的计算声也停了,实验室里只剩下檀香燃烧的 “滋滋” 声。
李道长在一旁念起净器咒,黄纸符在他指尖燃成灰烬,落在试剂瓶上化作点点金光。我拿起药匙舀取氯化钠,刚要放到左盘,突然感觉手腕被轻轻一碰,药匙里的粉末精准地落在称量纸上。“他在帮你。” 李道长低声说,眼神里带着笑意。
按照笔记本上的计算,需要称取 5 克氯化钠固体。我小心翼翼地添加粉末,天平指针逐渐向中间靠拢,当最后一点粉末落下时,指针恰好停在零刻度线,分毫不差。周老师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手里的实验记录本都忘了翻页。
接下来是量取 95 毫升蒸馏水。我选用 100 毫升的量筒,刚倾倒到 90 毫升时,量筒突然自己倾斜了一下,水流精准地停在 95 毫升刻度线处。透明的液体在量筒里晃荡,映出天花板的灯光,像是有双无形的手在操控。
溶解步骤格外顺利。当我用玻璃棒搅拌时,原本需要几分钟才能完全溶解的氯化钠,瞬间就化作透明溶液,玻璃棒在烧杯里自动旋转,划出规整的圆圈。李道长掏出张往生符,用朱砂笔在上面补了道 “圆满符”,轻轻贴在烧杯壁上。
“咔嚓” 一声轻响,天平的指针突然固定不动,托盘上的透明光晕渐渐凝聚,化作个穿白大褂的虚影。正是照片里的周建林教授,头发花白,戴着金边眼镜,手里还拿着支实验用的玻璃棒。他对着我们深深鞠了一躬,目光落在那杯氯化钠溶液上,露出释然的笑容。
“多谢。” 沙哑的声音在实验室里回荡,带着满足的暖意。虚影渐渐透明,最后化作一缕青烟,绕着天平转了三圈,顺着窗户飘向夜空。檀香的烟雾也随之散去,空气中只留下淡淡的氯化钠气息。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桃木契佩,它已经恢复了常温,罗盘的指针稳稳地指向正北方。天平的指针再也没有晃动,静静地停在零刻度线,仿佛从未有过异常。
第二天化学课,周老师特意用这台天平演示实验。当他按照步骤称量试剂时,原本总是出现误差的天平,这次却精准无比,连最调皮的男生都忍不住惊叹。周老师举着配制好的氯化钠溶液,笑着对全班同学说:“这是周教授在保佑我们,他一辈子想做好的实验,今天终于成了。”
后来我常听说,晚上路过实验楼的同学,总能看见二楼实验室亮着一盏灯,里面隐约有玻璃棒搅拌的声音。有次陈阳偷偷爬上去看,回来告诉我,他看见那台天平的托盘上,偶尔会浮现出淡淡的光晕,像是有人在继续做着实验。
李道长临走时对我说:“器物灵最是念旧,他们困在熟悉的物件里,不是为了害人,只是舍不得未完成的执念。” 我望着实验楼里那盏常亮的灯,忽然明白,无论是洗手的小雅,还是做实验的周教授,他们留下的都不是恐惧,而是未曾说出口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