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玉筷摔碎的声音,清脆得像是一记耳光,狠狠抽在了小院里每一个人的心上。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道玄真人和妖月圣女还保持着双膝跪地的姿势,两人脸上的狂喜凝固,变成了不知所措的惶恐。
前辈……生气了?
是我们的悟性太差,还是我们的请求太过唐突,触怒了前辈?
张凡和陆雪晴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看着自家师尊。
只有李玄自己,呆呆地看着地上那截断裂的玉筷,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嗡嗡”的耳鸣。
断了。
最后一根理智的弦,终于还是断了。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玩坏了的提线木偶,被一股荒诞的力量推着,演了一出自己都看不懂的荒唐大戏。
他饿得头晕眼花,胃里空得发慌,可眼前这两个本该在修仙界呼风唤雨的大人物,却因为一碗没味道的饭和一块半生不熟的肉,对着他跪地不起,还非要赖在他这个漏风的破院子里不走。
凭什么?
图什么?
图我这穷得叮当响,图我这破得四面漏风,还是图我这懒得天下第一?
无尽的疲惫和荒谬感,像冰冷的海水,一寸寸淹没了他的身体。
他累了。
毁灭吧,赶紧的。
李玄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那张因为饥饿和睡眠不足而显得格外苍白的脸上,第一次,没有了丝毫的伪装,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发自灵魂深处的厌烦。
他看着跪在身前的道玄真人,这个仙风道骨、本该受万人敬仰的正道魁首。
好啊。
你想留下来是吧?
你想体验生活是吧?
那就让你体验个够!
李玄清了清嗓子,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木头,他伸出一根手指,有气无力地指着道玄真人。
“你想留下?”
道玄真人浑身一颤,连忙俯身叩首,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与忐忑:“恳请前辈成全!”
“行啊。”李玄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这青云宗,庙小,缺人手。”
他顿了顿,用一种刻意放慢了的、充满了轻蔑的语调,一字一句地开口。
“缺一个……烧火的,劈柴的。”
“你,干不干?”
此言一出,整个院子里的温度仿佛都降了三分。
张凡和陆雪晴倒吸一口凉气。
让堂堂青云门掌门,元婴期大能,去当一个烧火劈柴的杂役?
这……这简直是把天下第一人的脸面,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师尊这是在考验道玄真人的道心!看他是否真的能放下身份,斩断我执!
一旁的萧逸才更是紧张得手心冒汗,他死死盯着自己的师尊,心中疯狂呐喊:师尊,顶住啊!这绝对是前辈最后的,也是最严苛的考验!
然而,所有人都预料错了。
道玄真人听到这句话,非但没有半分的屈辱和愤怒,反而整个人如遭雷击,愣在了原地。
下一秒,他那张苍老的脸上,竟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璀璨夺目的狂喜!
他懂了!
他彻底懂了!
前辈让他做饭,是让他悟“人间道”的“味”!
砍树是让他“斩执我”!
如今,考验“及格”,前辈又让他去烧火劈柴!
这代表着什么?!
这代表着他已经从一个仅仅是“品尝”人间道的“食客”,晋升为了能够亲手创造“人间烟火”的“执薪者”!
从“食”到“薪”,这是何等巨大的跨越!这是前辈对他悟性的最大认可!
烧火,是为“人间道”添第一把火!
劈柴,是为“人间道”立第一根基!
这是荣耀!这是无上的荣耀!这是前辈将他正式纳入“人间道”传承体系的证明!
“干!晚辈干!”
道玄真人激动得老泪纵横,他对着李玄,砰砰砰就是三个响头,每一个都磕得无比实在,额头与青石板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多谢前辈赐予晚辈无上荣耀!晚辈定不负前辈厚望,为我‘人间道’的传承,添砖加瓦,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李玄:“……”
他看着磕头磕得满脸是血,却笑得像个三百斤孩子的道玄真人,感觉自己的胃开始抽搐。
这个世界,真的没救了。
他麻木地转过头,看向了另一边同样一脸期待与狂热的妖月圣女。
行,还有一个。
一个不行,那就两个。
总有一个要脸的吧?
李玄用同样的,充满了侮辱性的语气,对着妖月圣女勾了勾手指。
“那你。”
妖月圣女娇躯一颤,立刻膝行上前,仰起那张足以令众生颠倒的绝美脸庞,凤眸中满是虔诚。
李玄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声音里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就负责……洗菜,切菜吧。”
话音落下。
妖月圣女也愣住了。
她那双勾魂夺魄的凤眸中,先是闪过一丝迷茫,随即,那迷茫化为了明悟,明悟又变成了狂喜,最后,化为了一种近乎于癫狂的崇拜!
魔主……魔主让她去洗菜、切菜!
道玄真人负责“薪火”,那是“阳”,是创造。
而她,负责洗菜、切菜,这是“阴”,是万物生灵在入锅前的最后一道“净化”与“分解”!
洗去凡尘,是为“轮回”!
切分万物,是为“生灭”!
这不正是“真魔之道”的至高奥义吗?!于生灭轮回之中,掌控万物本源!
魔主这是在亲自指点她,如何从最基础的“食材”入手,去理解“万物归一,终入寂灭”的魔道真谛!
这哪里是杂役?
这分明是魔主为她量身定做的无上传承!
“奴婢……遵命!”
妖月圣女的眼眶瞬间红了,感动的泪水滑落脸颊,她对着李玄,深深地俯身叩首,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声音哽咽。
“谢魔主……赐予奴婢重塑道基之天大机缘!”
李玄彻底没辙了。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石像。
他看着那个刚刚还在为“人间道”而激动不已的正道魁首,此刻已经兴高采烈地站起身,跑到墙角,
拿起那把李玄自己都砍不动的破斧头,爱不释手地抚摸着,仿佛那不是斧头,而是他失散多年的亲爹。
他又看着那个刚刚还在为“魔道真谛”而感激涕零的魔道圣女,此刻也欢天喜地地爬起来,冲进那间快要倒塌的厨房,
对着一堆蔫了吧唧的菜叶子,露出了痴迷的神情,仿佛那不是菜,而是通往大道的圣物。
整个院子,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热火朝天的忙碌之中。
一个元婴大能,在劈柴。
一个魔道巨擘,在洗菜。
而他这个想把他们赶走的罪魁祸首,却被晾在原地,像个多余的傻子。
我是谁?
我在哪?
我刚才……都干了些什么?
李玄陷入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深邃的自我怀疑之中。
就在他大脑彻底宕机,准备放弃思考,回屋躺平的时候。
“站住!”
一声中气十足的暴喝,如同晴天霹雳,从山门外传来。
紧接着,一队身穿月白色道袍,背后绣着祥云与仙剑图案的修士,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他手持拂尘,面容严肃,浑身散发着金丹后期的强大气息,一看便知是久居上位之人。
他们正是连夜从青云门赶来,寻找自家掌门的长老和弟子!
那长老一进院子,目光如电,瞬间就锁定了那个正抡着斧头,卖力劈柴的身影。
当他看清那人的面容时,他脸上的怒火与威严,瞬间凝固,转而化为了一片呆滞,一片空白,一片见了鬼般的惊骇。
他手里的拂尘“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他伸出手指,因为过度震惊而剧烈地颤抖着,指着那个正将一块木头劈得整整齐齐,还一脸满足笑容的身影。
他的嘴唇哆嗦了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破碎的、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音节。
“掌……掌门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