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域的天空,被一艘巨大无比的飞天楼船割开。
这艘楼船通体由珍贵的阴沉魔木打造,船身雕刻着无数繁复的魔纹,在云层中穿行时,带起阵阵桃花形状的涟漪,奢华而又妖异。
这正是合欢宗的宗门至宝——合欢宝舟。
宝舟顶层的华丽船舱内,气氛却显得有些凝重。
合欢宗宗主花月容,一位风姿绰约、眼波流转间皆是媚意的绝美妇人,正端坐主位。
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云海,凤目中带着几分期待,与更多的审慎。
在她的下首,圣女碧瑶正襟危坐,神情肃穆。
与几日前相比,她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份属于少女的娇俏与活泼被一种近乎虔诚的庄重所取代。
她正在向宗主和几位支持她的长老,不厌其烦地“科普”着那位青州前辈的种种事迹。
“宗主,各位长老,你们是没亲眼见到!前辈的道,已臻至‘返璞归真’之境!他的一言一行,都蕴含着天地至理!”
碧瑶的声音带着狂热:“我吃了他做的红烧肉,便悟通了‘雷食淬体’之法,一举解决了宗门功法多年的隐患!他一句‘多喝热水’,更是蕴含阴阳调和、涤荡心魔的无上真言!”
一位白发苍苍的女长老闻言,赞叹道:“竟有如此高人?仅凭凡俗之言行,便能点化我等魔道修士,当真是闻所未闻。”
花月容微微点头,她看着自己这位脱胎换骨的弟子,心中也信了七八分。
“碧瑶,你说那位前辈,推崇‘人间大道’?”
“正是!”碧瑶激动地站起身,
“前辈认为,修行不应脱离凡俗,真正的道,就隐藏在吃饭、睡觉、喝水这些最平凡的事情之中!
这与我宗《天魔合欢经》讲求的‘于七情六欲中得见真我’,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前辈的境界,要高出万倍不止!”
花月容的美眸中闪过一道精光。
若真如碧瑶所言,这位前辈,或许真的能为合欢宗指明一条全新的道路!
然而,就在她们满怀期待地讨论时,船舱的阴影处,几个身影却在用秘法传音,进行着另一场截然不同的交流。
为首的,是一位面容枯槁、眼神阴鸷的老者,他正是大长老花弄影的心腹,以手段毒辣着称的“血手”长老。
“哼,一派胡言!”血手长老的声音尖锐而刻薄,
“什么人间大道,我看就是个装神弄鬼的骗子!碧瑶那丫头,定是被什么邪术蒙蔽了心智!”
他旁边一个妖艳的女修附和道:“血手长老说的是。等到了地方,我倒要看看,一个连灵力波动都没有的凡人,能有什么通天手段!只要他露出半点马脚,我们就当着宗主的面,揭穿他的真面目!”
血手长老阴恻恻地笑了起来:“揭穿他?太便宜他了!我已用秘法,将我们的行踪,透露给了南域血神教的探子。”
“什么?血神教?!”另外几人闻言大惊。
血神教,南域第一魔宗,行事霸道,手段残忍,一直对合欢宗虎视眈眈,觊觎合欢宗的功法与女弟子久矣。
“怕什么?”血手长老眼中闪过一丝疯狂,
“若是那姓李的是个骗子,正好借血神教的手,让他死无葬身之地,顺便让宗主看清碧瑶的愚蠢!若是他真有几分本事……”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怨毒:
“那就让血神教去试试他的深浅!一个来历不明的所谓高人,竟想染指我合欢宗的道统,简直是痴心妄想!我倒要看看,他和我合欢宗,谁的麻烦更大!”
几名同党听得心惊肉跳,却不敢反驳。
他们都清楚,这次青州之行,名为“拜见”,实为“审判”。
审判的,不仅是那位神秘的李前辈,更是圣女碧瑶的命运,以及合欢宗未来的走向。
宝舟破开云层,青州那苍翠的轮廓,已遥遥在望。
一场风暴,正向着那个只想躺平的小小山峰,席卷而来。
......
合欢宝舟的速度极快,不过半个时辰,便已经悬停在了青州边界,小竹峰的上空。
花月容站在船头,感受着下方那稀薄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灵气,眉头微微蹙起。
这就是那位前辈的隐居之地?未免也太过……朴素了些。
她想象中的仙家福地,不说仙鹤飞舞、紫气东来,至少也该是灵气氤氲,道韵天成。
可下方这座小山峰,普通得就像是凡俗间随处可见的野山。
“宗主,前辈他……他一向如此。”碧瑶连忙解释道,
“这叫大隐隐于市,返璞归真!您看,这山中没有一丝一毫的阵法痕迹,这说明前辈的道法已经与天地融为一体,根本无需外物守护!”
花月容闻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确实,真正的高人,从不屑于用这些表面的东西来彰显自己。
她压下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带着碧瑶和一众长老,怀着激动与敬畏的心情,从船头向下望去,准备瞻仰一下这座圣地的全貌。
然后,所有人都愣住了。
她们的表情,从激动,到困惑,再到呆滞,最后变成了一片茫然。
山门前,没有想象中的青石广场,没有白玉牌坊,更没有仙风道骨的守山弟子。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刚刚被开垦出来,还带着新鲜泥土气息的……农田?
一个身材魁梧、面容憨厚的青年,正赤着上身,浑身都是汗水和泥土。
他手中握着一把最普通的木柄锄头,正一下一下地刨着地。
他的动作朴实无华,没有丝毫灵力波动,看起来就和凡俗间最普通的农夫一模一样。
可是在花月容这等强者的眼中,那青年每一次锄头的起落,都仿佛带动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那不是法术,却胜似法术。
他的每一次呼吸,都与脚下的大地同频共振,一股磅礴的“生生不息”之意,从他身上,从他脚下的土地里,弥漫开来。
“那……那是张凡道友!”碧瑶指着那个青年,声音都在颤抖,
“前辈的亲传大弟子!他……他在种地!”
合欢宗的一众女修,全都傻眼了。
传说中,一根烧火棍就能轻松击败筑基修士的圣人首徒,竟然……在这里当农夫?
这还不算完。
在农田的另一边,一个深不见底,仿佛要通往地心的巨大洞穴旁,一位身穿青衣,气质清冷的绝色女子,正指挥着一群看起来就不是善茬的壮汉,从洞里一筐一筐地往外搬运着什么。
那女子神情专注,气质沉静如渊。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明明没有任何动作,却让周围的空间都散发着一种“万物归藏”的沉寂剑意。
仿佛整个世界的喧嚣,到了她面前,都会被主动吸收、封存。
“陆雪晴道友!”碧瑶再次惊呼,“她……她这是在……”
“挖地窖,存粮食?”一位长老下意识地接了一句,语气中充满了不确定。
整个合欢宝舟上,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都懵了。
她们想象了无数种见到前辈道场的景象,或恢弘,或玄奥,或朴实,但唯独没想过,会是这样一幅……热火朝天的农耕生产图。
血手长老和他那几个同党,也是面面相觑。
“装神弄鬼!”血手长老低声咒骂了一句,但他眼中的疑惑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种地?挖洞?这到底是什么路数?
如果说是演戏,这演得也太逼真了吧?
那股“生”之道韵和“藏”之剑意,可不是演戏能演出来的!
就在众人震惊到无以复加的时候。
院子里,正躺在摇椅上装死的李玄,终于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抬头一看。
一艘比他整个小竹峰山头还要庞大,散发着恐怖魔气的巨大楼船,正悬停在他的头顶上,像一座随时会砸下来的大山。
李玄的瞳孔,骤然收缩。
来了!
他们真的来了!
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惧,瞬间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摇椅上翻了下来,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办?怎么办?
跑?来不及了!
打?拿头去打?
装死?人家就在头顶看着!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求生的本能念头,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绪。
装!继续装!
他看到院子角落里那顶张凡他们干活时用的破草帽,想也不想就抓了过来,胡乱地扣在头上。
他又看到旁边木桶里的水瓢,也一把抄在手里。
然后,他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冲出了院子,冲到了那片“道田”的旁边。
他学着农夫的样子,弯下腰,用那水瓢从灌溉用的小水沟里舀起一瓢水,颤颤巍巍地开始给那些刚刚冒头的“仙蔬”浇水。
因为太过紧张,他的手抖得不成样子,水瓢里的水洒得到处都是,根本没几滴浇在菜根上。
他嘴里还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绝望地念叨着:
“完了完了,真的打上门了……装成农民,他们应该就不会动手了吧?我就是个种地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别杀我,别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