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这句有气无力的抱怨，在青云门众人听来，却成了蕴含无上禅机的箴言。
“去别的地方发光……”
“院子小，装不下这么大个灯泡……”
众人心头剧震，瞬间又有了新的领悟。
前辈是说，凌云长老的顿悟，虽然是好事，但不应在此地显露！
小竹峰是前辈的清修之地，是“人间道”的源头，此地的大道气息何等珍贵！
凌云长老在此刻突破，会无意识地攫取此地的道韵，这是一种“窃取”行为！
而且，前辈说“院子小”，更是暗指我等心胸、眼界太过狭隘，只看到了突破的表象，却未曾看到这背后更深层次的道与理！
这是何等含蓄的敲打！
又是何等宽宏的胸襟！
萧逸才第一个反应过来，他连忙上前，对着凌云子急切道：“长老！快！前辈让你去后山突破！切莫在此地惊扰了前辈的清修！”
即将陷入深层次顿悟的凌云子，被萧逸才这一声喊，强行拉回了一丝神智。
他听到“切莫惊扰前辈”，顿时一个激灵，也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是啊！自己怎能如此不知进退！
在圣人门前，因为窥得一丝大道皮毛而沾沾自喜，甚至要当场突破，这简直是最大的不敬！
凌云子强行压下体内翻涌的法力，涨得满脸通红，对着茅屋方向，深深地、深深地作了一揖。
“晚辈……鲁莽了！多谢前辈提醒！”
说完，他不敢有丝毫耽搁，转身化作一道流光，朝着小竹峰的后山飞去，准备找个无人之地，好好消化这份天大的机缘。
“我等也去为长老护法！”
其余的青云门弟子如梦初醒，也纷纷对着李玄躬身行礼，然后满怀着敬畏与激动，追着凌云子的遁光而去。
转眼间，院子里又恢复了先前的“配置”。
一个劈柴的，一个洗菜的，一个扫地的，两个站岗的。
以及一个快要饿死的李玄。
李玄看着那群人来得快去得也快，跟一阵风似的，只觉得莫名其妙。
他现在没力气去思考那帮人为什么突然发光又突然跑路，他只知道，自己的肚子在发出最严正的抗议。
他从摇椅上站起来，拖着虚浮的脚步，越过还在那研究斧头纹路的道玄真人，径直走向厨房。
他受不了了。
指望这群神经病，他今天非得饿死不可。
他要自救！
厨房里还有点米，还有点菜，他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看着李玄那落寞而疲惫的背影，道玄真人、妖月圣女、张凡、陆雪晴、萧逸才五人，心中同时涌起一股强烈的愧疚。
前辈……是为了点化我等，耗费了太多心神，才如此疲惫啊！
尤其是道玄真人和妖月，他们做的“及格”饭菜，根本入不了前辈的法眼，到头来，竟还要让前辈亲自下厨！
这是何等的失职！何等的罪过！
“噗通！”
道玄真人扔下斧头，第一个跪了下来，脸上满是惭愧。
“晚辈无能！累及前辈！”
“噗通！”
妖月圣女也从厨房里冲出来，跪在道玄真人旁边，美艳的脸上写满了自责。
“奴婢该死！竟让魔主亲自劳碌！”
李玄刚走到厨房门口，就听到背后两声闷响，他回头一看，好家伙，又跪下了。
他现在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麻木地看着他们。
“你们俩，到底想干嘛？”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漏风的风箱。
道玄真人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
凌云师弟看他劈柴都能顿悟，这更加证明了前辈“人间道”的正确性！
他已经彻底坚信，留在这里，是他此生最正确的决定！
“恳请前辈收留！”
他再次说出了这句话，语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虔诚。
他要留下来，他要继续劈柴，他要将“人间道”的基石，夯得死死的！
妖月圣女也抬起那张绝美的脸，凤眸中满是决绝。
正道魁首看人劈柴都能顿悟，那她在这里洗菜，将来岂不是能从中悟出“寂灭轮回”的至高魔功？
魔主就在眼前，这等天赐的机缘，她若是走了，那她就是万古第一大傻瓜！
“请魔主收留！”
她的声音同样坚定不移。
李玄看着跪在地上，一脸“你不收我我就不起来”的两个人，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赶，是赶不走了。
骂，他们也听不懂。
打，又打不过。
李玄的目光，在院子里缓缓扫过。
劈柴的有了，洗菜的有了，扫地的有了，站岗的也有了……
这破院子，好像还真缺了点什么。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院子角落里，那个好几天没人打理，已经散发出淡淡异味的茅房上。
一股邪火，或者说，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摆烂之火，从李玄的心底升起。
好啊。
你们不是喜欢干活吗？
你们不是喜欢从凡俗小事里悟道吗？
那就让你们悟个够！
李玄的脸上，慢慢地，慢慢地，浮现出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
他伸出一根手指，先是指了指那个刚刚突破、还没回来的执法长老凌云子离开的方向。
“那个发光的，不是想留下来看吗？”
道玄真人一愣，连忙答道：“是！凌云师弟他……”
“行。”李玄打断了他，用一种平静到可怕的语调开口，“等他回来，你告诉他。”
“我这青云宗，还缺一个……掏粪的。”
“让他干。”
此言一出，道玄真人、妖月圣女，连同远处的张凡三人都傻了。
让……让堂堂青云门执法长老，未来的元婴大能……去掏粪？
这……这考验，也太……太……
然而，李玄还没说完。
他的手指，又转向了跪在地上的道玄真人。
“你，劈柴烧火。”
然后，手指转向妖月圣女。
“你，洗菜切菜。”
他的手指，又依次划过张凡、陆雪晴、萧逸才。
“你们三个，一个继续扫地，一个负责挑水，还有一个，负责喂后山那几只鸡。”
李玄一口气分派完任务，感觉自己都快断气了。
最后，他看着跪在地上，已经完全呆住的道玄真人和妖月，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充满了恶意趣味的语气，下达了最终指令。
“听明白了就起来干活。”
“要是再让我饿肚子……”
李玄顿了顿，扯出一个森然的笑容。
“我就把你们全都扔进茅房里，跟那个姓凌的一起悟道！”
说完，他再也懒得看这群人，转身一头扎进了厨房。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道玄真人和妖月还跪在地上，脑子里嗡嗡作响。
掏粪……
喂鸡……
这……这又是什么更深层次的“人间道”？
就在两人百思不得其解之际，萧逸才却突然浑身一震，脸上露出了狂喜的顿悟之色！
他冲了过来，激动地对两人说：“掌门师伯！圣女殿下！我懂了！我懂了啊！”
道玄真人和妖月猛地抬头，急切地看着他。
萧逸才指着茅房的方向，声音颤抖地解释道：“前辈这是在构建一个完整的‘轮回’啊！”
“你看，我们吃饭，是‘入’；去茅房，是‘出’！这不就是一生一灭的轮回吗？”
“而掏出来的东西，又可以拿去喂鸡、浇菜，是为‘新生’！鸡和菜，又可以被我们吃掉，重入轮回！”
“前辈这是要让我们亲手构建一个‘小人间’，从中体悟真正的‘生死轮回大道’啊！”
轰——！
一番话，如同醍醐灌顶，让道玄真人和妖月瞬间茅塞顿开！
他们看着那个散发着异味的茅房，眼神瞬间变了。
那哪里是茅房？
那分明是“人间道”轮回的终点，与万物新生的起点！是整个“小人间”体系中，最重要的一环！
前辈……竟然将如此重要的位置，交给了刚刚顿悟的凌云师弟！
这是何等的信任！何等的器重！
“我等……拜谢前辈（魔主）传道之恩！”
两人再次对着厨房的方向，真心实意地磕了一个响头，然后飞快地爬起来，各自冲向了自己的“工作岗位”，脸上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干劲与神圣感。
厨房里，终于找到半块锅巴，正狼吞虎咽的李玄，听到外面的动静，差点没噎死。
他感觉，自己的青云宗，正在朝着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向，狂奔而去。
就在这时，后山方向，一股强大的元婴期威压冲天而起，紧接着，凌云子那中气十足、充满了狂喜与感激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小竹峰。
“多谢前辈！晚辈……悟了！”
“晚辈这就回来，聆听前辈教诲！”
李玄嘴里的锅巴，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