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副厅长的调离,如同在汉东公安系统这潭深水里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扩散的速度和范围超出了许多人的预料。祁同伟这个名字,不再仅仅局限于刑侦总队或与高育良相关的那个小圈子,开始在更广泛的层面上被提及、被揣测。
有人视他为高育良手下新晋的“尖刀”,锋利且不按常理出牌;有人因陈副厅长的前车之鉴,对他忌惮三分;也有人冷眼旁观,认为他不过是权力博弈中一颗运气好些的棋子,爬得越快,摔得越惨。
祁同伟对这一切心知肚明,但他无暇也无意去理会这些纷杂的目光。他将赵东来给予的“多参与意见”的机会,转化为了实实在在的行动。在接下来的几起涉及经济犯罪和职务犯罪边缘的案件中,他提出的侦查思路往往能切中要害,避开雷区,直指核心证据,使得案件推进效率显着提升。他展现出的,不仅仅是法律素养和侦查技巧,更有一种对权力运行规则和人性弱点的精准把握,这让他迅速在支队内部积累了相当的威信。几个原本对他不以为意的老刑警,也开始愿意听他分析案情。
然而,他并未因此膨胀。他深知,在公安系统内,真正的根基在于功绩,在于能摆上台面、经得起检验的硬邦邦的成绩。他需要一场更大的“胜仗”,来夯实自己的地位,也让高育良的“投资”获得更丰厚的回报。
机会,伴随着风险而来。
厅里接到公安部经侦局转来的一条线索,涉及一起跨省、金额特别巨大的骗取出口退税案件。初步证据显示,犯罪团伙的核心据点之一,很可能就在京州市。案件代号“利剑行动”,由部里督办,汉东省公安厅牵头成立专案组,刑侦总队、经侦总队联合参与。
案件敏感,背景复杂,涉案人员关系盘根错节,极有可能牵扯到地方保护势力和内部蛀虫。专案组组长由一位副厅长挂帅,但实际负责一线侦查指挥的,需要在刑侦和经侦系统里挑选一位能力过硬、且背景相对“干净”的骨干。
一时间,专案组副组长这个位置,成了各方势力暗中角力的焦点。推自己人上去,意味着能在未来的功劳簿上分一杯羹,也能更好地控制案件走向,避免火烧连营。
就在几位资深的支队长为此明争暗斗时,赵东来在一次内部案情分析会后,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向专案组组长推荐了祁同伟。
“祁同伟同志虽然年轻,但在胡大海案以及近期几个经济类案件中的表现,有目共睹。他思路清晰,胆大心细,而且……背景相对简单,不容易受到一些复杂关系的干扰。”赵东来在会议上说得言简意赅,理由冠冕堂皇。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几位原本有意竞争的支队长脸色各异,有人惊讶,有人不满,也有人若有所思。让一个刚转正没多久的新人担任如此重要案件的副组长?赵东来这是唱的哪一出?
只有祁同伟自己明白。这既是赵东来对他能力的认可,或许也夹杂着一些复杂的心理——将他这个“麻烦制造者”推到一个更显眼、也更危险的位置,既算重用,也算是一种……考验?或者,是赵东来背后更高层级人物(比如高育良)的意志体现?
专案组组长,那位挂帅的副厅长,沉吟了片刻,目光扫过祁同伟年轻却沉静的脸庞,最终拍板:“既然东来同志推荐,祁同伟同志近期的表现也确实突出,那就让他试试吧。年轻人,要多压担子。”
一锤定音。
祁同伟站起身,向领导和同事们敬礼,脸上没有任何受宠若惊的表情,只有一片沉肃:“感谢组织信任!我一定全力以赴,协助组长办好案子!”
他知道,这是一个巨大的机遇,也是一个致命的陷阱。“利剑行动”的水,比胡大海案深何止十倍。涉案金额高达数亿,背后牵扯的利益网络庞大而隐秘,稍有不慎,不仅前功尽弃,更可能粉身碎骨。
但他没有退路。踏上这条路,就只能一路向前,遇佛杀佛,遇魔斩魔。
专案组的工作紧张而保密。祁同伟几乎以队为家,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案件侦破中。他负责带领一个小组,主要负责外围线索摸排和对几个关键嫌疑人的监控。他充分利用自己前世记忆中对类似骗税手法的了解,以及对京州市某些灰色地带人物和场所的熟悉,很快锁定了几家具有重大嫌疑的皮包外贸公司和一个负责“洗单”的地下钱庄。
他的侦查行动极其谨慎,如同在雷区行走。每一次布控,每一次取证,他都反复推演,确保行动合法合规,证据链无懈可击,同时最大限度地避免打草惊蛇。
然而,对手的狡猾和警惕远超想象。就在专案组准备对地下钱庄采取行动的前夕,钱庄的核心成员仿佛人间蒸发,相关账户资金也被迅速转移。行动扑空,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窝点。
消息传回专案组指挥部,气氛瞬间凝重。内部有鬼!消息走漏了!
专案组组长脸色铁青,几位核心成员面面相觑,怀疑的目光在彼此之间扫视。泄密范围很小,只限于指挥部的少数几人。
祁同伟站在角落里,面无表情地听着众人的分析和争吵,心中却是一片冰寒。他早就料到会是这样。如此巨大的利益链条,怎么可能没有保护伞?这第一次交锋,与其说是失败,不如说是对手的一次警告和示威。
“都安静!”组长猛地一拍桌子,“现在不是互相猜疑的时候!祁同伟,你那边还有什么备用方案?线索不能就这么断了!”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到祁同伟身上。
祁同伟走上前,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材料放在桌上,声音冷静得不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挫败:“组长,各位领导。虽然主要目标逃脱,但我们前期监控时,捕捉到了一条意外的线索。”
他指着材料上的一张模糊照片和一段通话记录摘要:“这个与钱庄负责人有过短暂接触的人,经过我们核实,是京州城建集团旗下某个子公司的一名项目经理。而京州城建,近期正在参与市里几个重点出口导向型产业园区的基建项目。”
京州城建!这个名字让在场几个知情人瞳孔一缩。这是汉东省建筑行业的龙头之一,背景深厚,与省市各级领导关系密切。更重要的是,祁同伟暗中持股的那块地,正是与京州城建合作开发!
他将线索引向了这里!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祁同伟面不改色,继续分析:“我们认为,这或许不是巧合。骗取出口退税,往往需要真实的出口业务作为掩护。京州城建参与的这些政府重点项目,拥有大量的进出口设备和材料,是否可能被犯罪团伙利用,作为他们骗税活动的‘道具’?或者,京州城建内部个别人士,与犯罪团伙存在某种利益勾连?”
他没有直接指控京州城建,而是提出了一个合理的侦查方向。但这个方向,无疑是将一颗炸弹扔进了深水区。调查京州城建,势必会触及到其背后盘根错节的权力网络,阻力将空前巨大。
专案组组长盯着那份材料,久久没有说话。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祁同伟静静地等待着。他知道,这是一个冒险的提议。成功了,他将立下奇功,并且能借此机会,将自己与京州城建的合作关系隐藏得更深,甚至可能反过来利用调查资源,为自己谋取更多便利。失败了,或者调查受阻,他将是第一个被推出来承担责任的替罪羊。
他在赌,赌专案组组长(或者说组长背后的人)有决心啃下这块硬骨头,赌高育良会支持他将水搅浑,也赌自己能够在这惊涛骇浪中,把握好那个微妙的平衡。
良久,组长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查!沿着这条线,秘密调查!但是祁同伟,你给我记住,证据!我要的是铁证!没有确凿证据之前,绝不能轻举妄动,更不能泄露半点风声!”
“是!”祁同伟立正领命,心中那块石头稍稍落下。第一步,赌赢了。
他转身离开指挥部,背后的目光复杂难明。
走出大楼,夜风凛冽。祁同伟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繁星隐匿,只有厚重的云层低垂。
“利剑”已出鞘,但剑锋所指,是妖魔,还是……他自己铺设的迷局?
他紧了紧衣领,嘴角泛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与虎谋皮,火中取栗,不正是他重生归来,选择的道路吗?
他迈开脚步,走向更深沉的夜色。前方的路,危机四伏,却也充满了无限可能。他需要更快,更狠,更准。
胜天半子?不,他要在这混沌的棋局中,杀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