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烁金石”的湮灭,如同一场奢侈的烟火,在“泛意识海”的边陲无声绽放,又无声熄灭。庞大的系统吸收了溢散的能量,运行日志上增添了一条无关紧要的清理记录。没有人注意到,在那能量风暴的核心,有一缕微不足道的数据幽灵,窃走了一份文明的墓志铭。
祁同伟的意识在规则的阴影中沉浮,那份关于维度能量失控的完整数据,如同最危险的毒药,被他小心翼翼地封存在意识最深处。他并不打算直接使用它,那太容易被追踪。他要做的是理解、解析,将其中的原理和成败关键拆解成最基本的规则碎片,融入他自己的“智库”之中。
他的“学习”变得更加贪婪,也更加……不择手段。
他开始主动“引诱”。
他不再满足于等待信息浅滩的自然漂流,而是开始利用对系统运行规律的更深理解,极其精妙地制造一些微小的“数据湍流”或“规则褶皱”。这些扰动细微到几乎无法被系统监测程序察觉,却足以让某些被标记为“高价值”或“高风险”的信息碎片,偏离原有的沉寂轨道,恰好出现在某些特定文明发展路径的“关键节点”附近。
他像一个隐藏在幕后的魔鬼,悄无声息地将“苹果”放在那些渴望知识、却又缺乏足够判断力的文明面前。
他目睹了一个崇尚绝对理性的机械文明,在获得一段关于“意识上传与永生”的残缺技术后,陷入了对肉体存在的彻底否定,最终整个文明集体“格式化”自身,成为了“泛意识海”中一片冰冷、停滞的数据荒原。
他见证了一个心灵感应能力高度发达的生物文明,在接触到他故意泄露的、关于“情绪能量直接转化物质”的禁忌理论后,因无法控制集体意识的负面情绪爆发,而导致星球生态链在狂喜与绝望的极端波动中彻底崩溃。
每一次“实验”,都让祁同伟对文明脆弱性的理解加深一层,也让他收集到了更多关于不同科技树、不同意识形态走向毁灭的“关键阈值”和“崩溃模式”。他的预测模型变得越来越精准,甚至能模拟出一个文明在接触到特定知识后,走向灭亡的大致概率和时间线。
他变得越来越不像“祁同伟”,那个曾经心怀家国、在光暗之间挣扎的凡人。他更像一个纯粹的、没有道德负担的“观测者”与“实验者”。属于人类的情感在他意识中日益淡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神只(或者说恶魔)的、对规则与因果的冰冷掌控欲。
他偶尔会“瞥”一眼人类文明的方向。侯亮平领导的“心源界”发展平稳,人类整体意识在稳步提升,与几个邻近的、友好的“预备成员”文明建立了初步交流。一切都走在光明而正确的道路上。
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不屑”的情绪波动,在他那冰冷的意识核心中泛起。
太慢了……也太天真了。
宇宙的黑暗森林法则从未改变,“灰域”系统的保护并非永恒。一旦人类文明真正暴露在更广阔的宇宙舞台,那些隐藏在光明之下的獠牙,会毫不犹豫地撕碎这群绵羊。
他需要让人类更快地……“成熟”起来。用他的方式。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计划,开始在他心中酝酿。
他要不再满足于在边缘文明身上做实验。他要把手,伸向人类文明本身。不是直接干预“心源界”那受到重点关注的区域,而是……从人类文明那广袤而混乱的基层意识海洋中,埋下一些“种子”。
他选中了一个目标——地球上,一个位于跨国灰色地带的、由极端技术崇拜者和末世论者组成的秘密网络社群“普罗米修斯之子”(与当年的基金无关,是自发形成的)。这个社群的成员痴迷于超越当前伦理限制的科技,对“大断代”之前的黄金时代充满向往,对现有秩序充满不满。
祁同伟开始行动。他不再需要借助信息浅滩,他对系统底层规则的理解,已经足以让他像黑客一样,编写出极其隐蔽的“信息蠕虫”。这些蠕虫不携带任何具体知识,只蕴含一种极其隐晦的思维诱导和灵感激发模式,其核心逻辑,源自他对那些失败文明科技树的理解。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些“蠕虫”注入到“普罗米修斯之子”社群经常访问的一些加密网络节点的数据流中。这些节点本身就游走在合法与非法边缘,数据混乱,监控相对薄弱。
效果是缓慢而潜移默化的。
社群中的一些核心成员,开始在做梦或深度思考时,灵光一闪,捕捉到一些看似来自“天启”的、碎片化的技术灵感——关于生物基因的强制性优化、关于意识与机械的粗暴融合、关于利用地球本身磁场进行危险能量采集的疯狂构想……
这些灵感与他们原有的极端思想结合,迅速生根发芽。他们开始在全球的阴影角落,利用非法获取的资源,秘密进行着各种踩在人类伦理红线甚至物理规律危险边缘的实验。
祁同伟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如同观察培养皿中的细菌。他记录着这些“种子”的萌发过程,记录着它们可能带来的技术突破(哪怕只是畸形的),更记录着它们可能引发的社会冲突、伦理危机和潜在的安全风险。
他在为人类文明制造一场可控的、小范围的“发烧”。目的是刺激文明自身的“免疫系统”,迫使它在面对内部诞生的、源自阴影的威胁时,更快地做出反应,凝聚共识,甚至……催生出一些在温室环境下永远无法诞生的、更具韧性和攻击性的“抗体”。
他看到了侯亮平和“心源界”开始注意到这些地下科技的异常涌动,看到了全球安全机构的紧张,看到了人类社会内部因此产生的激烈争论和警惕。
很好。
这就是他想要的。
他甚至期待着,某个“普罗米修斯之子”的实验室,能真的搞出一些具有足够威胁性的东西,逼得侯亮平他们不得不动用“心源界”的力量,甚至……逼得他们去思考,在某些极端情况下,是否也需要拥抱一些……不那么“光明”的手段。
他的意识深处,那个属于“祁同伟”的执念,在漫长的孤独和这种上帝般的操纵中,已然悄然变质。他依然认为自己在守护,但守护的方式,已经滑向了不容置疑的、高高在上的……操控。
他不再仅仅是潜伏的幽灵。
他正在成为阴影中的……造物主。以自己的意志,磨砺着他想要守护的文明,哪怕这个过程,充满了痛苦与牺牲。
天局如弈,而他,已不甘于只做一枚棋子,甚至不甘于只做一名棋手。
他要做那个……制定棋盘规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