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领导的倒台,在京都掀起了一场不亚于地震的波澜。调查的触角迅速蔓延,牵扯出数个盘根错节的利益团体,一时间,曾经门庭若市的某些政策研究机构和涉外商会变得门可罗雀,人人自危。祁同伟交出的那份铁证,成了点燃肃清风暴的火种。
他被更高层召见,不再是电话里的声音,而是面对面的谈话。地点在一间古朴、采光却极好的办公室,窗外是历经数百年风雨的皇家建筑飞檐。
“祁同伟同志,你受委屈了。”首长的开场白很平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沉稳,“这次的考验,你完成得很好。不仅揪出了隐藏在内部的毒瘤,也证明了你的忠诚和能力。”
祁同伟微微欠身:“为国尽责,分内之事。”他没有提自己承受的压力,也没有提侯亮平的审查,仿佛那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
“关于‘神谕’,”首长话锋一转,神色凝重了些,“虽然锁定了终端,但对方很警惕,在我们行动前已经切断了所有直接联系。目前看,这条线暂时断了。‘普罗米修斯’的核心,比我们想象的藏得更深。”
祁同伟并不意外。能布下如此大局的对手,不可能没有应对失败的预案。“神谕”就像一条滑不留手的鱼,咬钩的瞬间便挣脱了。
“你的下一步想法?”首长看着他,目光中带着考究。
祁同伟沉吟片刻,抬起头,眼神锐利:“首长,我认为,‘普罗米修斯’和‘神谕’只是表象。我们面对的,是一种更深层、更系统性的挑战。是某些势力利用规则、资本和信息的不对称,对我们进行的长时期、全方位的渗透和塑造。打掉一个节点,一个代理人,还会有新的冒出来。除非,我们能从根本上扭转这种不对称。”
“哦?具体说说。”
“我们需要建立我们自己的‘规则’。”祁同伟的声音坚定起来,“在经济层面,加快构建不受制于人的金融结算和储备体系;在技术层面,不仅要防御,更要主动塑造下一代网络与人工智能的安全标准;在舆论层面,要打破西方的叙事垄断,掌握定义‘真相’和‘正义’的话语权。这需要超越部门利益的顶层设计,需要更果决的战略投入。”
他没有提具体的部门或个人,而是指向了更高维度的竞争。这是他经历了连番恶斗、目睹了内部掣肘和理念冲突后,最深切的体悟。
首长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红木桌面,良久,缓缓点头:“思路是对的。但路要一步一步走。你提出的这些,关乎国运,非一朝一夕之功。眼下,稳定压倒一切。这次的风波,需要时间来消化。”
祁同伟明白了首长的意思。大张旗鼓的改革时机未到,当前的首要任务是巩固成果,稳定局面。
“你的新任命,很快就会下达。”首长最后说道,“国安委下属,新成立一个‘战略安全协调办公室’,由你负责。级别提半格,直接对国安委主要领导负责。这个办公室的职能,你自己拟定章程,核心就是两个字:协调。协调内部,一致对外。”
这是一个极具分量的任命。虽然没有明确的管辖边界,却赋予了他在涉及国家安全事务上超越部门的协调权限,相当于一把嵌入庞大机器核心的“瑞士军刀”,灵活而致命。
“保证完成任务!”祁同伟立正,敬礼。
离开首长办公室,祁同伟没有感到丝毫的喜悦或轻松。级别提升了,权力更大了,但他肩上的担子也更重了。他清楚地知道,这个新岗位,注定将处在更多矛盾和风暴的中心。
他回到自己的新办公室,比原来的更加宽敞,视野也更好。他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熟悉又陌生的街景。侯亮平的身影,不经意间浮现在脑海。
他与侯亮平,终究是走上了两条截然不同的路。一个在规则内寻求极致的正义,一个则试图打破乃至重塑规则来守护更宏大的目标。谁对谁错?或许本就没有答案。就像这京都的天空,看似澄澈,实则包含了无数看不见的微粒与气流。
他拿起内部电话,第一个打给了徐斌。
“老徐,新办公室需要一套独立于现有体系之外的安全通讯和数据研判系统,代号‘星火’。你来牵头,要绝对可靠,技术标准要达到甚至超过我们之前对付过的最高级别对手。”
他需要建立完全属于自己的“神经中枢”和“耳目”。
随后,他亲自去了一趟西北那个秘密基地,见到了被“保护”起来的陈瑾。
陈瑾看起来清瘦了些,但精神尚可。见到祁同伟,他并没有太多意外,只是淡淡地问:“祁主任,我这把老骨头,还有用吗?”
祁同伟看着这位曾经信赖后又心生疑虑的“暗子”,心中复杂。调查显示,陈瑾与侯亮平手下的接触,确实是一次偶然被拍下的画面,侯亮平当时也在调查基金会那条线,双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有了交叉。陈瑾并未背叛。
“陈老,之前的事情,委屈您了。”祁同伟语气诚恳,“新的岗位,更需要您这样经验丰富的‘老马识途’。有些水面下的暗流,官方渠道看不到,需要您这样的眼睛。”
陈瑾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他缓缓点头:“我这辈子,就跟这些故纸堆和暗流打交道了。只要你信得过,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再烧几年。”
祁同伟知道,他重新赢得了这双“眼睛”。
回到京都,祁同伟以新的身份,主持召开了第一次跨部门协调会议。与会者包括国安、公安、军方、外交、金融、网信等关键部门的代表。会议气氛微妙,不少人看着这位新晋的、权力边界模糊的“协调办主任”,目光中带着审视、好奇,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抵触。
祁同伟没有在意这些目光。他开门见山,展示了部分经过脱敏处理的、关于新型境外渗透手法的分析报告,强调了打破部门壁垒、实现情报和行动无缝对接的紧迫性。他的发言数据翔实,逻辑清晰,目标明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决心。
会议结束时,虽然未必所有人都心服口服,但至少,他成功地将“协调”这个概念,强硬地嵌入了这些实权部门的视野。
散会后,祁同伟最后一个离开会议室。他在空荡的走廊里,接到了侯亮平发来的一条短信,只有简短的四个字:
**“恭喜,保重。”**
祁同伟看着这四个字,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
然后,他收起手机,挺直脊背,走向走廊另一端,那间象征着更大权力、也意味着更大风险的办公室。
窗外,已是华灯初上。京都的夜晚,依旧繁华喧嚣,掩盖着无数正在发生和即将发生的故事。
旧的棋盘似乎已被掀翻,但新的对局,早已在无声中开始。
祁同伟知道,他点燃的“星火”,能否形成燎原之势,照亮前路的重重迷雾,一切都还是未知。
但他别无选择,只能前行。
带着满身征尘,和一颗愈发坚硬、也愈发孤独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