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尘行动”的余波在内部缓缓荡开。刘韬的背叛像一剂猛药，让整个“虹穹”系统乃至相关协作部门都经历了一场从内到外的严格审查与整顿。信任需要重建，流程需要加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后怕与更加警惕的气氛。祁同伟批准的新的安全 protocols（协议）近乎严苛，任何涉及核心数据的操作都必须经过双重甚至三重验证，人员背景审查周期被大幅缩短。
然而，外部的压力并未因内部的肃清而有丝毫减缓。正如祁同伟所料，对手的反扑在短暂的沉寂后，以更猛烈、也更分散的方式到来。
“星火”系统连续发出警报。首先是东南海域，多个无人岛礁的生态环境监测传感器和气象站遭到不明身份船只的恶意破坏或信号劫持，传回的数据出现严重偏差。紧接着，西北边疆地区，用于防灾减灾和边境管控的遥感卫星数据接收站，受到高强度、持续性的定向电磁干扰，导致关键时段数据丢失。这些攻击看似零散，目标也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军事设施，但其意图十分明确——削弱“虹穹”系统在民用及准民用领域的效能，破坏其赖以生存的数据生态和应用基础。
“他们在测试我们的反应速度和防御韧性，也在试探‘虹穹’系统不同应用模块的薄弱环节。”徐斌指着地图上被标记出的受扰区域，面色严峻，“攻击很有层次，从物理破坏到信号干扰，成本低，见效快，而且很难溯源。”
祁同伟看着地图，目光冷冽。这是典型的“灰色地带”战术，利用规则模糊区域进行骚扰和消耗，让你疲于奔命，却又难以抓住确凿证据进行对等反击。
“启动‘区域自适应防护’预案。”祁同伟下令，“协调海警、边防、无委（无线电管理委员会），加强对重点区域的海空巡逻和电磁频谱监测。授权地方应用单位，在遭受干扰时，自动切换至‘虹穹’系统的备份通信链路和加密信道。”
这是一场猫鼠游戏，考验的是耐心和系统韧性。
几乎与此同时，陈瑾那条线传来了更令人不安的消息。这一次，信息并非来自海外，而是源于国内某个沉寂已久的“故纸堆”。陈瑾在整理一批解密不久的地方志和早期经济建设档案时，无意中发现了一些被刻意模糊处理的记录。这些记录涉及建国初期，某个位于中部山区、代号“7号基地”的绝密工业配套项目。该项目名义上是为了三线建设，但其人员构成、物资调配和技术引进渠道，都存在诸多疑点，与当时主要援建国的主流技术路线存在微妙差异。更关键的是，陈瑾在一份泛黄的干部履历附件照片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年轻时的刘韬的父亲，刘知节，当时正是“7号基地”的技术副总指挥。
刘韬的父亲……“7号基地”…… 时间跨度长达数十年！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祁同伟脑中形成：“神谕”的渗透，或许并非始于近年，而是有着更深的历史根源和代际传承！刘韬可能并非孤例，他背后或许隐藏着一张经营了数十年的、深度休眠的潜伏网络！“灯塔”计划，可能比想象中更为庞大和持久。
这个发现让祁同伟感到一阵寒意。如果猜想属实，那么“神谕”所代表的，就不仅仅是一个境外的情报机构，而是一种根植于历史缝隙中、具有极强延续性和伪装性的“寄生”体系。
他立刻下令，由绝对可靠的人员组成专案组，秘密调阅所有与“7号基地”及刘知节相关的历史档案，追查所有与该项目有关联、并延续至今的人员及其后代去向。这项工作如同大海捞针，且必须极度谨慎，以免打草惊蛇。
就在祁同伟分心应对海上骚扰和深挖历史线索时，真正的杀招，却从一个他未曾预料的方向袭来。
侯亮平再次找到了他。这一次，不是在走廊，也不是在会议室，而是在一次非工作性质的、某位退休老领导的家宴上。老领导德高望重，曾是祁同伟和侯亮平都敬重的前辈。宴席间气氛融洽，直到老领导离席接电话，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侯亮平没有绕圈子，他看着祁同伟，眼神复杂，带着一种近乎痛惜的严肃：“同伟，收手吧。”
祁同伟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抬眼看他：“亮平，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明白。”侯亮平压低了声音，“最近一系列的事情，国际上的，国内的，包括一些……内部调查方向的微妙变化。上面有声音认为，你主导的‘协调办’，权力过于集中，行事过于激进，打破了长期以来的平衡，是导致当前紧张局势升级的重要原因之一。”
祁同伟放下茶杯，脸上看不出表情：“所以呢？”
“有人建议，对‘协调办’的职能和权限进行……重新评估和限制。甚至，考虑将其拆解，职能回归各部委。”侯亮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这不是空穴来风。同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立的功越多，手段越……非常规，忌惮你的人就越多。现在外面风高浪急，内部更需要稳定和……共识。”
祁同伟静静地听着，内心却翻涌着惊涛骇浪。他没想到，对手的反击最终会以这种“规训”内部的方式呈现。这比任何外部的技术攻击或舆论抹黑都更具威胁。这分明是要卸掉他的铠甲，折断他的利剑。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祁同伟问，目光如炬。
侯亮平避开了他的目光：“这是……很多人的担忧。我只是不希望看到你走到那一步。有些规则，即使你觉得它是束缚，但它至少能保证……船不会翻。”
“保证船不会翻？”祁同伟几乎要冷笑出声，但他克制住了，“亮平，你看到的是船可能会因为颠簸而翻，我看到的是水下有无数双手正在凿船！拆了我的‘协调办’，回归各自为政，就能换来风平浪静？那只会让凿船的人更容易得手！”
“但你无法证明每一双凿船的手都存在！你的很多判断，基于的是推测，是未经验证的情报！为了这些‘可能’的威胁，你动用了多少本不该动用的资源？打破了多少既有的规则？”侯亮平的情绪也有些激动。
“等到证据确凿，船就已经沉了！”祁同伟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亮平，我们守护的东西不一样。你守护的是程序的正义和船的稳定，而我，守护的是船本身，以及船上所有人的生死存亡！为此，我不介意手上沾满泥沙，甚至……背负骂名。”
两人对视着，目光在空中激烈碰撞，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次走廊对峙。只是这一次，分歧更深，隔阂更远。
老领导接完电话回来，感受到空气中残留的紧张，只是叹了口气，拍了拍两人的肩膀：“都是好同志，都是为了国家。路子不同，可以商量，不要伤了和气。”
家宴在不甚融洽的气氛中结束。
祁同伟独自驾车返回，夜色深沉。侯亮平的话在他耳边回响。他意识到，自己面临的不仅是外部的“神谕”和国际对手，还有内部因理念、利益而产生的重重阻力。这场“天局”，棋盘之内，亦是战场。
他拿起加密电话，接通了首长专线，简要汇报了侯亮平传递的信息以及自己的判断。
首长听完，沉默了片刻，只说了八个字：
**“心中有数，行稳致远。”**
祁同伟放下电话，咀嚼着这八个字。首长没有明确支持，也没有否定，这是一种默许，也是一种提醒。默许他继续按照既定方向前行，提醒他要注意方式和策略，在风暴中稳住航向。
他看向窗外，城市的霓虹在雨中晕染开一片模糊的光晕。
风已起于青萍之末，浪将成于微澜之间。
他必须行得更稳，也必须看得更远。不仅要防范水下的凿船之手，也要警惕来自船上的桎梏与牵绊。
下一步，他需要更坚实的成果，来证明“协调办”存在的价值，堵住攸攸之口。同时，也要加快对“7号基地”那条历史暗线的挖掘，争取找到“神谕”更确凿的根须。
天局如弈，落子无悔。而他，已置身于这盘棋最凶险的中腹地带，进退之间，关乎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