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青溪镇的那天,老妇人塞给每人一件星纹短褂,针脚细密,在阳光下能看出流动的微光。陈默的那件领口绣着半朵云纹,江宇的袖口缀着细小的齿轮,苏晓的衣襟藏着株脉草,小石头的后背缝着只歪歪扭扭的兔子——据说是老妇人照着他画的样子绣的。
“往北走三百里就是雪脉,”苏晓展开地图,指尖划过标注着“寒脊”的区域,“《脉经》上说那里的脉气冻成了冰,十年前就有人说听见冰下有哭声。”
小石头裹紧短褂,缩了缩脖子:“听着就冷……咱们带的棉衣够吗?”
江宇敲了敲他的脑袋:“出发前刚在镇上扯了新棉絮,冻不死你。”
陈默摸了摸领口的云纹,布料贴着皮肤竟有暖意,想来是织进了脉气。他回头望了眼青溪镇,老槐树枝叶摇曳,像在挥手。
行至第三日,果然见远处的山脉覆着层白,越往前走,风里的寒意越重,路边的草木渐渐稀疏,最后只剩下覆着薄冰的岩石。傍晚时分,他们在山坳里找到处废弃的木屋,推门时积雪“哗啦”落了一地,屋里结着薄冰的木桌上,竟还摆着半盏没喝完的茶,茶渍在桌面凝成了浅褐色的印子。
“有人住过。”江宇检查着墙角的柴火堆,“柴火还能烧。”
小石头搓着手往灶膛里添柴,火光一跳,映得他脸通红:“这茶都冻成冰疙瘩了,得是多久没人来?”
苏晓翻开木屋角落的旧账本,纸页脆得一碰就掉渣:“最晚的记录是三年前,写着‘脉冻三尺,凿之不开’。”
陈默走到窗边,推开结着冰花的木窗,外面的风雪突然大了起来,鹅毛似的雪片打着旋儿落下,远处的山脊线在暮色里只剩道模糊的黑影。他刚要关窗,却瞥见雪地里有串脚印,从山脊方向延伸过来,在木屋门口断了。
“脚印是新的。”陈默指着窗外,“刚走没多久。”
江宇立刻握紧腰间的脉铁匕首:“我去看看。”
“一起。”陈默跟上他的脚步,刚踏出门,风雪就灌进领口,冷得人打颤。星纹短褂的脉气突然发烫,在皮肤上游走,倒驱散了些寒意。
脚印在雪地里陷得很深,像是背着很重的东西。江宇蹲下身摸了摸雪面,指尖沾了点暗红色的痕迹:“是血。”
两人顺着脚印往山脊走,风雪越来越大,能见度不足丈许。转过道弯,突然听见前方有闷响,像是重物落地。江宇示意陈默停步,自己矮着身子摸过去,片刻后招手让他跟上。
雪地里躺着个穿灰衣的汉子,背上插着支短箭,血浸透了棉衣,在雪地上洇开片暗褐。他怀里紧紧抱着个布包,布角露出半截泛黄的卷轴。听见动静,汉子艰难地睁开眼,看见他们身上的星纹短褂,突然挣扎着要递出布包:“脉……脉图……给……”
话没说完,头就歪了过去。
江宇探了探他的鼻息,沉声道:“没气了。”
陈默解开他怀里的布包,卷轴展开,上面画着雪脉的地形图,用朱砂标着十七处红点,旁边注着小字:“冰下有脉眼,逢子时发光。”最末行写着日期,正是三年前。
“这人和账本上的字迹像一个人。”陈默指着卷轴上的落款,“他守在这里三年,就为了这脉图?”
江宇抬头望向山脊深处,风雪里隐约有冰裂的声音传来:“脉眼多半在发光了,去看看。”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往红点标记的方向走,越靠近山脊,地面的冰面越厚,脚下时不时传来“咔嚓”的脆响。走到一处断崖下,果然见冰面上有片光晕透出,像块巨大的蓝宝石嵌在雪地里,光晕里隐约能看见冰下有脉络状的东西在流动。
“这就是脉眼?”小石头不知何时跟了过来,冻得说话都打颤,“比青溪镇的井亮多了……”
苏晓举着油灯照向冰面,光晕突然剧烈闪烁,冰下的脉络猛地收缩,像是在害怕什么。她刚要说话,脚下的冰面突然裂开道缝,冷风“嗖嗖”往里灌。
“小心!”江宇一把将她拉回来,自己却半个身子探了出去,手忙脚乱抓住崖边的冰棱才稳住。
陈默低头看向冰缝,里面黑沉沉的,却有微光上下浮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游。他刚要细看,星纹短褂突然发烫,领口的云纹亮起,竟在冰面上映出个模糊的影子——像是个人形,被冻在冰层深处,双手呈托举状,掌心正对着那处光晕。
“冰里有人。”陈默指着影子,“脉眼是他托着的。”
苏晓翻着《脉经》,手指停在某一页:“传说雪脉有位守脉人,百年前为了稳住脉气,跳进了冰窟……原来不是传说。”
小石头突然指着冰面:“光在变暗!”
果然,那片蓝宝石似的光晕正一点点淡下去,冰下的脉络也越来越细。江宇急道:“怎么办?脉气要断了!”
陈默想起老妇人织短褂时说的话:“星纹能引脉气,或许……”他撕下袖口的星纹布,试着往冰缝里丢去,布料刚接触到冷风就燃起淡蓝色的火苗,顺着冰缝飘了进去。
光晕猛地亮了一下,随即又暗下去。
“不够。”苏晓解下自己的短褂,“我的也试试。”
江宇和小石头也跟着解下短褂,四片星纹布在冰缝里燃成团蓝火,冰下的影子突然动了动,托举的双手往上抬了抬,光晕重新亮起来,比之前更盛。
“成了!”小石头欢呼一声,却突然打了个喷嚏,“好冷……”
陈默把自己的短褂重新穿上,又把江宇的塞给他:“先披上。”
江宇愣了愣,接过短褂时碰到他的手,滚烫的,想来是刚才引脉气耗了不少力。他低声道:“谢了。”
风雪渐渐小了,冰面的光晕稳定下来,映得四人的脸都泛着蓝光。远处传来鸡鸣,天快亮了。
“这脉图怎么办?”小石头捡起地上的卷轴。
苏晓看着冰下的影子:“留在这里吧,守脉人或许需要它。”
江宇将卷轴塞进冰缝,蓝火卷着它飘向那道人影,正好落在他胸前。冰下的脉络轻轻晃动,像是在道谢。
回到木屋时,天已微亮。江宇生起炉火,苏晓在锅里煮着雪水,小石头裹着唯一没烧掉的旧棉被,还在念叨那几件星纹短褂。
陈默靠在炉边,看着跳动的火苗,突然笑了:“老妇人说过,布旧了可以再织,脉气断了可就回不来了。”
江宇往炉里添了块柴,火星溅起,映得他眼底发亮:“等雪停了,去镇上再扯些布,让她给咱们织新的。”
苏晓把热好的干粮递过来:“加了脉草,暖身子。”
小石头啃着干粮,含糊道:“还要绣兔子!这次要绣只大的!”
窗外的雪停了,阳光透过结着冰花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远处的雪脉在晨光里泛着金红,像是被唤醒的巨龙,正缓缓舒展着脊背。陈默知道,这只是开始,他们还要往更北的地方去,还有更多的脉气等着稳住,但此刻,炉火温暖,干粮热乎,身边的人都在,便觉得没什么坎过不去。
他摸了摸领口,那里还留着星纹的暖意,像老妇人的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说:“往前走吧,家里等着你们回来织新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