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飞机的轰鸣声,在捷克边境一座小型机场的跑道上,缓缓平息。
三人没有片刻停留。
一辆早已等候在此的黑色越野车,载着他们,驶离了机场,朝着地图上那个闪烁的红点,疾驰而去。
窗外的景色,最初还算正常。
是欧洲乡间随处可见的,大片平整的草地和稀疏的林木。
但随着车辆越来越深入这片边境区域,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开始像雾气一样,弥漫开来。
“看那棵树。”
叶一轩突然指着窗外。
路边,一棵高大的白桦树,它的树干下半部分清晰无比,树皮的纹理都看得一清二楚。
但它的上半部分,那些树枝和树叶,却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时而清晰,时而变得模糊,甚至偶尔会扭曲成一团马赛克。
叶一辰皱起了眉。
他摇下车窗,捡起路边一块小石子,用尽全力,朝着远方扔了出去。
那块石头,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正常的抛物线。
但在飞出几十米后,它就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突兀地,以一个完全违背物理学定律的角度,垂直向上弹了一下。
然后,才无力地坠落在地。
“这里……”叶一辰的声音,沉了下来。
叶晓梦的感受,比他们更加直观。
她能“看”到。
整个世界的能量场,在这里,都变得紊乱不堪。
像是无数根绷紧了又被随意剪断的琴弦,发出的都是刺耳的,毫无规律的杂音。
她的太阳穴,开始一阵阵地抽痛。
根据导航,他们进入了一个地图上都没有标注名字的小镇。
小镇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所有的店铺都大门紧闭,墙壁上布满了斑驳的苔藓,一副早已被废弃了数十年的模样。
他们将车停在一家看起来还能住人的旅馆门口。
旅馆的门虚掩着。
推开门,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前台后面,站着一个穿着围裙,身材臃-肿的中年女人。她正在用一块灰色的抹布,一遍又一遍地,机械地擦拭着空无一物的柜台。
“请问,这里还有房间吗?”叶晓梦试探着问。
那个老板娘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她缓缓地抬起头。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眼睛,浑浊得像两颗蒙了尘的玻璃珠。
她没有回答叶晓梦的问题。
只是用一种梦呓般的,空洞的声音,反复呢喃着。
“我的儿子……他再也回不来了……”
“我的儿子……他再也回不来了……”
一遍。
又一遍。
像一个坏掉了的,只会重复播放一句话的录音机。
叶一轩的后背,窜起一阵寒意。
“这他妈什么情况?”
就在这时。
叶晓梦的加密耳机里,传来了三哥叶一哲那冰冷的声音。
“悲剧残响。”
“当一个世界被‘主系统’定义为失败品,准备废弃和删除时,系统会固化这个世界里,最具代表性的‘悲剧事件’。”
“这些被固化了情感的Npc,会像程序一样,永远重复着他们最悲伤的那个瞬间。他们是这个世界被废弃后,留下的数据残骸。”
“是神明刻下的,一座座墓碑。”
叶一哲的话,让三人瞬间明白了现状。
他们,正走在一片巨大的,属于一个世界的坟场之上。
“我们走。”
叶一辰当机立断,带着两人退出了这家诡异的旅馆。
歌剧院,在小镇的另一头。
他们必须穿过这片死寂的街道。
三人走在空旷的石板路上,周围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心跳声。
叶晓梦走在中间,她的精神高度紧张。
在她的“视野”里,这个世界就像一块布满了裂痕的玻璃,随时都可能彻底碎裂。
突然。
她猛地停下脚步,一把抓住了身旁的两个哥哥。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别动!”
“别踩那里!”
她伸出手,指着他们面前,那块看起来与周围毫无区别的石板路。
叶一辰和叶一轩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那里,什么都没有。
但他们无条件地相信她。
两人立刻停下了脚步。
就在叶晓梦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
他们面前的那片地面,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不是塌陷。
不是裂开。
是凭空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吞噬一切光线的,绝对的黑色虚空。
那片虚空里,没有任何东西,只有纯粹的“无”。
仿佛是这个世界的伤口,露出了底下冰冷的,属于数据代码的骨骼。
叶一轩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如果刚才……
如果刚才他们一脚踩了上去……
那片恐怖的虚空,只持续了不到三秒钟。
然后,就像按下了快退键。
地面,又恢复了原状。
石板路还是那条石板路,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只是一个幻觉。
“我能‘看’到。”
叶晓梦喘着粗气,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
“我能‘看’到那些不稳定的地方。”
她的新天赋。
在这个规则崩坏的世界里,成了最强的保命技能。
叶一辰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眼神里多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晓梦,带路。”
接下来的路程,变得无比诡异。
在叶晓梦的指引下,他们时而向左,时而向右,时而停顿,时而后退。
他们躲过了一片突然下起“玻璃雨”的区域。
躲过了一面会像镜子一样,将人吸进去的墙壁。
也躲过了一个时间流速会突然变慢一百倍的广场。
他们就像在雷区里跳舞。
每一步,都踩在生与死的边缘。
终于。
在穿过了大半个死寂的小镇后。
那座废弃的歌剧院,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尽头。
圣卡西米尔歌剧院。
它的外墙,一半是巴洛克风格的精美雕刻,另一半,却已经剥落、风化,变成了模糊的数据乱码。
整座建筑,仿佛一半活在现实,一半已经沉入虚无。
歌剧院的大门,敞开着。
一阵断断续续的,如同幽灵呜咽般的小提琴声,从里面悠悠地传了出来。
那段旋律……
叶一轩的瞳孔,猛地一缩。
正是他废寝忘食,才从那个血色音符里推演出来的那一段!
三人对视一眼,不再犹豫,迈步走进了这座诡异的歌剧院。
大厅里,空无一人。
琴声,来自二楼的舞台方向。
他们循着琴声,一步步走上铺着暗红色地毯的楼梯,穿过空旷的走廊,最终,站在了舞台的侧面。
舞台上。
一个穿着破旧燕尾服,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人,正背对着他们。
他闭着眼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拉动着手中小提琴的琴弓。
悲伤的,愤怒的,不甘的旋律,在空旷的歌剧院里回响。
叶晓梦的目光,越过那个老人,看向他脚下的舞台。
那片木质的舞台地板,和周围一排排的红色观众席,都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极其缓慢的速度,分解着。
像被风化的沙雕。
一点一点地,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飘散,然后消失在空气中。
这个世界,正在被删除。
终于。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
琴声,戛然而止。
老人缓缓地,放下了手里的小提琴。
然后。
他转过身。
他的面容,一半是清晰的,布满了皱纹的苍老皮肤。
另一半,却是流动的,不断闪烁着雪花点的马赛克数据。
他看着突然出现的三位不速之客,那双空洞而悲伤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惊讶。
他开口了。
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生锈的金属在摩擦。
“你们,也是来听世界最后一场演奏会的吗?”
他的话音刚落。
那双空洞的眼睛,突然,直勾勾地,落在了叶晓梦的身上。
仿佛穿透了她的身体,看到了她灵魂最深处的某些东西。
老人那半边清晰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澜。
他抬起那只还算完整的手,指向叶晓梦。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焦点。
“我认识你身上的‘味道’。”
“你……去过‘回收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