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交缠的心跳,本是世间最动听的共鸣,却在下一刹那,化作一声刺耳的断弦之音。
“噗——”
沈清棠毫无征兆地喷出一口心头血,鲜红的液体在月色下划出一道凄美的弧线,溅落在两人脚下的青石板上。
她身形猛地一软,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向后倒去。
“清棠!”傅司寒瞳孔骤缩,长臂一揽,将她软倒的身体紧紧搂入怀中。
他低下头,却看到了令他心神俱裂的一幕。
沈清棠那只流淌着金色命纹的左眼,其中三缕最璀璨的金丝,竟在他眼前寸寸崩裂,化作齑粉消散。
而她那只蕴含着幽蓝天谴的右眼,蓝色的痕迹如同风中残烛,光芒黯淡,几近熄灭。
她的生命力,正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流逝!
“你做了什么?”傅司寒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沈清棠靠在他怀里,气息微弱,唇角却勾起一抹苍白而决绝的笑意。
她抬起虚软的手,轻轻抚上悬于头顶、威压盖世的玉色命河,仿佛在安抚一头桀骜不驯的凶兽。
“它要一个主人……一个能承载它全部因果、吞噬它所有反噬的主人。”她的声音轻如梦呓,却字字清晰,“可我给不起。所以,我给了它半个……用我三成寿命,点燃它的河床根基,换取一个暂时的掌控权……傅司寒,你说……够不够?”
话音未落,她眼中的最后一丝光亮也随之沉寂,头一歪,彻底陷入了昏迷。
傅司寒探向她的脉搏,那微弱的跳动,几乎与死寂无异。
“小姐!”陈伯的惊呼声撕裂了夜的沉寂,他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看到沈清棠的惨状,老泪纵横。
他没有丝毫迟疑,转身冲向后院深处,颤抖着双手推开了一道尘封已久的地窖石门。
一股千年不散的寒气扑面而来。
地窖中央,静静躺着一方由整块千年寒玉雕琢而成的冰棺,棺身通透,散发着柔和而冰冷的光晕。
这是守河人一族代代相传的秘宝,并非为主人准备,而是为了那些无法承受命河反噬、最终魂飞魄散的“命主替身”准备的最后归宿。
它可以最大限度地延缓魂魄消散,保留一丝轮回的可能。
陈伯抚摸着冰冷的棺壁,浑浊的老眼中满是痛苦与不解:“小姐……您不是替身,您是真正的命主啊……为何……为何您也要走上这一遭?”
傅司寒抱着沈清棠,一步步走进地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入冰棺之中。
月光透过地窖入口洒下,照亮了她垂在棺沿的手腕。
那道尚未完全愈合的割痕,此刻竟又渗出丝丝血线,血线并未滴落,而是诡异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穿过地窖,越过庭院,精准地连接到那株新生的莲心之上。
她仿佛正用自己残存的性命作为最后的引信,持续不断地喂养着那条刚刚苏醒的命运之河。
就在现实世界陷入死寂之时,沈清棠的意识却坠入了一片更为广阔的天地。
她的识海之中,那条玉色命河正以更加狂暴的姿态奔涌咆哮,仿佛要将她这缕擅自闯入的神魂彻底撕碎。
然而,沈清棠的神情却异常平静。
她悬浮于识海中央,缓缓摊开手掌,掌心躺着最后一小块晶莹剔透、宛如心脏般搏动的“灵泉心髓”。
这是她前世耗尽心力才得到的三块至宝之一,是能够逆转乾坤、重塑生机的神物。
没有丝毫犹豫,她指尖用力,将这最后一块心髓悍然碾碎。
晶亮的粉末洒向奔腾的河面,入水即化,升腾起一片氤氲的白雾。
雾气之中,一道虚幻的身影缓缓凝聚——那身影穿着古老的祭祀袍,孤傲地立于一座通天祭坛之上,容貌与沈清棠别无二致,正是她前世的模样。
沈清棠看着那道虚影,眼神复杂,低声自语,像是在对她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你说,这一世命归我,由我执掌。可我从未答应,要让你一个人,去承受那灭顶之劫。”
话落,她意念一动,识海空间内,早已准备好的九株通体漆黑、散发着幽光的“还魂引命草”轰然自燃!
黑色的火焰没有丝毫温度,却能燃烧灵魂。
草灰随风飘散,竟诡异地穿透了识海与现实的壁垒,悄无声息地渗出,围绕在现实世界的冰棺四周,落地生根,形成一道肉眼不可见的、循环往复的“伪命循环阵”。
大阵一成,沈清棠本已濒临消散的生命体征,被强行锁定在了一个“将死未死”的玄妙境界。
她以自身为阵眼,以至宝为媒介,竟硬生生骗过了无处不在的天地法则!
地窖中,傅司寒始终守在冰棺之前,深邃的眼眸死死盯着沈清棠苍白的脸。
突然,他心口处那枚沉寂已久的莲花印记,传来一阵锥心刺骨的剧痛!
他闷哼一声,猛地低头看去,只见衣衫之下,那莲印竟绽放出妖异的红光。
一股本该属于他的磅礴生命力,正通过这枚印记,不受控制地逆向流淌,源源不断地涌向冰棺中的沈清琴!
不,不是流向她,而是被那条悬于天际的命河强行抽取!
电光石火之间,傅司寒瞬间醒悟!
好一个沈清棠!
她根本不是在等死!
命河要她彻底消亡,才能完成最后的主位交接,让她成为一个纯粹的、没有自我意识的“河灵”。
而她,却用自己这副“将死未死”的残躯作为最完美的诱饵,诱导命河主动吞噬她的命核,在她命核离体的一瞬间,她便能以神魂脱出,反客为主!
但这个过程凶险万分,一旦她的残命支撑不住,或是命核被吞噬的速度太快,她将万劫不复!
“想用我的命来拖延时间?”傅司寒他没有丝毫犹豫,反手从战术靴中拔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嗤!”
冰冷的刀锋没有刺向任何敌人,而是被他自己狠狠地刺入了左胸,心脏之侧!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一滴滴滚烫的血珠滴落在冰冷的棺面上,仿佛有生命一般,迅速汇聚成流,顺着那道连接沈清棠手腕与莲心的血线,逆流而上,最终汇入庭院中央的莲心。
刹那间,天地震荡!
悬于半空的玉色命河发出一声痛苦的悲鸣,那股强行抽取傅司寒生命力的吸力戛然而止。
傅司寒的胸口,一道比太阳还要璀璨的赤金色光流猛然挣脱而出,那正是他的命核!
他的命核脱离本体,没有丝毫停顿,化作一道逆天而上的流光,以一种无可匹敌的霸道姿态,强行冲向沈清棠那三缕断裂的命丝!
它没有去修复,而是直接取而代之,以一种更为蛮横的方式,强行接续!
用他的命,补她的命!
“咔嚓……”
清脆的裂响声在地窖中回荡。
那万年不化的寒玉冰棺,竟从内部裂开了一道道细密的纹路。
棺中,沈清棠的指尖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随即,她缓缓睁开了双眼。
左眼的金色命纹因为傅司寒命核的融入而恢复如初,甚至更加璀璨。
而她右眼的蓝色天谴痕迹,却在睁眼的瞬间,幽幽一闪。
她看到了傅司寒的未来。
因为强行剥离命核,在接下来的七日之内,他将陷入一场九死一生的“魂游劫”。
他的魂魄会离开身体,若没有她这个新任的“半主”引路,他的魂魄将在广阔无垠的命河乱流中彻底迷失,永世沉沦。
沈清棠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布满裂纹的冰棺内壁,目光穿透寒玉,落在那个身躯挺拔、眼神却开始涣散的男人身上。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无人能懂的叹息。
“你说要一起……可没说,让我站在这里,眼睁睁看着你去死。”
话音落,冰棺内的寒雾尽数散去。
她缓缓坐起身,白皙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完全由命河金光凝聚而成的、造型古朴的钥匙——“命枢之钥”。
与此同时,无人知晓的地底深处,那条奔腾的玉色命河最核心的源头,一道与沈清棠面容完全相同的虚影,缓缓睁开了眼睛,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声呢喃:
“你……终于回来了。”
庭院上空,暴动的命河随着钥匙的出现而缓缓平息,重新化作那条静谧的玉色光带。
毁天灭地的威压烟消云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而地窖之中,傅司寒的身躯晃了晃,那双曾如鹰隼般锐利的黑眸中,所有的神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空洞。
他高大的身躯缓缓滑落,最终靠着冰棺,端坐于地,一动不动,宛如一尊失去了灵魂的雕像。
新的死局,已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