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纱,笼罩着血莲池的死寂。
沈清棠缓缓松开紧握了一夜的五指,那根纤细的银针脱离掌心,悄无声息地坠向湿润的泥土。
就在针尖触地的一刹那,一缕新生的守魂藤蔓仿佛有了生命,从地底探出,轻柔地卷起银针,随即缩回根系深处,将其彻底埋葬。
这一幕,像一场无声的告别,告别了那个只能依靠剥离情感来苟活的自己。
她低头,目光落在与傅司寒交握的手上,他的掌心干燥而温热,源源不断地传递着一种名为“活着”的实感。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虚脱:“我以为……只有死路一条。”傅司寒掌心微动,修长的手指反过来,将她的手扣得更紧,不容她有分毫退缩。
“你忘了,我们结婚那天,你说过——‘病要治,人也要留’。”
那句话,与其说是说给他听,不如说是她对自己最后的恳求。
可现在,从他口中说出,却成了最坚实的承诺。
昨夜那场未竟的仪式,虽未将她推上神坛,却在两人交握的掌心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
丝丝缕缕的怨气透过命脉交融,形成了一道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共染印记”。
沈清棠心念一动,意识沉入随身空间。
灵泉的映像在她脑海中浮现,那片曾因怨气侵蚀而浑浊不堪的泉水,此刻竟在边缘漾开一圈金紫交织的涟漪。
光华流转,神圣而诡秘。
她心头一震,这……这是《归真引》中记载的,唯有在双生命格产生共鸣时才会显现的“合魂征兆”!
原来,当她不再执着于将他推开,当两人的命脉被迫相连,竟意外触动了这传说中的一线生机。
一条全新的路在她面前展开——既不用她献祭情感、化为无悲无喜的神,也不用他燃烧生命、走向注定的死亡。
希望的火苗一旦点燃,便呈燎原之势。
沈清棠当机立断,她要重设七曜封魔阵!
过去的阵法,是以她自身为唯一的“怨气容器”,凶险万分。
而现在,她要将其彻底改造,变为一个以两人命脉为核心的双人共振结构,共同承载,共同净化。
她的意识在空间内飞速运转,以灵泉为墨,以意念为笔,一座繁复无比的新阵图在虚空中缓缓勾勒成形。
然而,就在阵法即将闭合的瞬间,最关键的一个节点却始终晦暗不明,无论她如何推演,都无法将其点亮。
那一点,是整个阵法的平衡核心,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正当她凝眉苦思,陷入僵局之时,身旁的傅司寒动了。
他默默地从颈间取下一枚贴身佩戴的玉符,那玉符只有半块,断口处似乎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
他没有问任何问题,只是将这块残片精准地放入了她脑海中阵图的那个晦暗节点。
刹那间,整幅阵图仿佛被注入了灵魂,金光暴涨,瞬间流遍每一条纹路!
悬浮在空间中的七颗引怨珠嗡嗡作响,遥相呼应,竟在金光的引导下自发校准了频率,达到了完美的同步共振。
沈清棠震惊地抬眼,看向身边的男人:“你不懂阵法……为什么能补全阵眼?”他的目光深邃如夜,声音低沉而沙哑:“我不懂阵,但我懂你什么时候最怕。”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忆着无数个痛苦的日夜,“你每次发病时,呼吸的频率,心跳的节奏,我都录了下来,刻进了这块玉符的内核里。它……记住了你的全部。”
沈清棠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酸涩与震撼交织,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这个男人,竟用这样一种笨拙而偏执的方式,记录下了她所有的痛苦,并将之化作了拯救她的钥匙。
阵法已成,但她还需要测试两人共同承压的极限。
她没有丝毫犹豫,从空间中取出一枚通体漆黑的“试厄针”,针尖闪烁着不祥的寒芒。
这是用来引动体内怨气反噬的凶器,一针下去,无异于将自己置于风暴中心。
她捏着针,对准自己胸前的膻中穴,正要刺下——手腕却被一只大掌握住,力道之大,不容抗拒。
傅司寒抢先一步夺过那枚试厄针,没有半分迟疑,反手便狠狠扎进了自己的左肩井穴!
“唔!”剧痛如潮水般袭来,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却依旧咬牙死撑,身形挺得笔直。
他的右眼,那只洞悉万物命数的眼眸骤然开启,金色的光晕一闪而过。
在他的视野中,属于他自己的那根粗壮命丝,竟开始主动缠绕上沈清棠体内那些代表怨气的黑色痕迹,如同饥饿的活物,疯狂地吞噬着那不祥的阴霾。
沈清棠大惊失色,急忙伸手拔出他肩上的黑针。
然而,伤口流出的血却不再是鲜红,而是带着一抹淡淡的金色光华——是守魂藤!
它竟在共染印记的作用下,将傅司寒的身体暂时转化为了能够净化怨气的“净厄载体”!
她指尖颤抖地抚上他的伤口,那温热的金色血液灼痛了她的心。
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下次……别再替我试。”
深夜,万籁俱寂。
傅司寒已经睡下,沈清棠却毫无睡意。
她独自坐在书房,一遍遍检视着白日里构建完成的阵法数据,确保万无一失。
忽然,她感觉藏于袖中的手腕微微一动,一股冰冷的触感传来。
她猛地抬手,只见那根清晨被守魂藤埋入土中的母针,竟不知何时破土而出,回到了她的身上!
此刻,针尖正固执地朝向南方,针身微微震颤,发出几不可闻的嗡鸣。
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下意识地取下一直覆在右眼的黑色眼罩,想用自己的命数眼探查这根银针的异动。
然而,当她的视线落在书房那面光洁的落地镜上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镜中的倒影,那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女人,嘴角竟勾起一抹冰冷而嘲讽的弧度,缓缓开口,声音空洞而飘渺:“你以为,他在帮你?其实……是他先选择了你。”话音未落,沈清棠手中的母针猛地一烫,针尾处竟凭空浮现出一行细小的血字,字迹扭曲,充满了怨毒与疯狂:“三年前海边,是你心先停了三秒。”轰!
沈清棠的脑中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三年前海边……那一瞬间,正是她神魂崩解,意识濒临消散,本该彻底死亡的时刻!
可她活了下来。
所有人都告诉她,是傅司寒及时赶到,救了她。
但……三年前的监控回放她看过无数遍,傅司寒的车,是在她失去意识足足一分钟后,才出现在现场的!
那在她心脏停跳的三秒里,在她本该死去的那一刻,究竟发生了什么?
镜中倒影的笑容愈发诡异,手中的血字灼烧着她的皮肤,也灼烧着她的理智。
她猛地转头,目光死死地盯住桌上那张刚刚绘制完成、被她视作唯一希望的阵法全图。
那繁复的金色纹路,此刻在她眼中,却仿佛变成了一张精心编织、无法挣脱的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