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那道惨白的雷光尚未完全隐去,第二道、第三道惊雷便接踵而至,仿佛要将黑沉的夜幕生生撕裂。
暴雨倾盆,狠狠砸在落地窗上,发出密集的、令人心悸的声响。
也就在这雷声最烈的一刻,沈清棠怀中原本沉睡的傅司寒,身体猛地一颤,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体温瞬间飙升到了一个骇人的地步。
“警报!警报!体温41.2度,心率飙升至160,血压异常!”家庭医疗终端发出的尖锐警报声刺破了卧室的寂静。
沈清棠指尖搭上他滚烫的腕脉,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这并非寻常高热,任何现代医药,在他体内都如泥牛入海,不起分毫作用。
她猛地抬起左眼,瞳孔中的景象让她心头一凛。
那根被她强行烙下奴役印记、缠绕着深紫色年轮的命线,此刻竟像是失控的录影带,开始疯狂地逆向旋转!
每一圈年轮的退转,都炸开一团破碎的、不属于此世的记忆光影。
光影中,是黄沙漫天的异国战场,他身负重伤,用身体护住一个看不清面容的战友;是烈焰焚天的坠机现场,他在爆炸前一秒将唯一的降落伞推了出去;是白雪皑皑的肃穆葬礼,他身着笔挺军装,沉默地为一座空棺献花……
画面飞速闪回,最终,定格在一座恢弘而古老的地下陵墓前。
画面中的他,褪去了现代的装束,身着一袭绣着暗金纹路的玄色长袍,黑发如瀑,面容冷峻如神只。
他双膝跪地,对着紧闭的青铜巨门,以一种古老而庄严的音调,一字一句,立下血誓:
“我,傅司寒,愿舍三世轮回,永镇承渊之门,自堕为守陵人,护你一世,不堕尘劫。”
沈清棠如遭雷击,指尖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
承渊之门!
那是她前世陨落之地!
而他,这个她以为只是被她偶然选中、用来摆脱家族的男人,竟然就是那个主动献祭自己、化为禁制一部分,守护她残魂的“守陵者”!
难怪……难怪他识海深处会有那样一股强大的、抗拒她控制的意志。
那根本不是他自己的反抗,而是守陵者与生俱来的、排斥一切外来力量的本能!
来不及细想,傅司寒的身体已经开始剧烈抽搐,口中发出痛苦的呓语。
再这样下去,他会被两股记忆的冲突活活烧成一个傻子。
沈清棠当机立断,将他高大的身躯拦腰抱起,一步踏入意识空间,直接将他浸入了空间中央那口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灵泉池中。
“滋啦——”
滚烫的肌肤接触到冰凉的泉水,并未如预想般降温,反而激起一阵白茫茫的雾气,如同烙铁淬火。
也就在这一瞬间,傅司寒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眸里,再无半分平日的清明与宠溺,瞳孔与眼白的分界线已经消失,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纯粹的漆黑。
毫无焦距的黑瞳死死盯着虚空,他干裂的嘴唇开合,吐出一串古老而嘶哑的咒言:
“承渊令未归,殉誓者……不得安眠。”
沈清棠心头剧震。
守陵意志!
它借着这场高烧,冲破了她设下的“九幽缚神阵”和“迷心露”双重封印,即将彻底复苏,夺回这具身体的主导权!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守陵者的唯一使命是什么。
一旦让他完全觉醒,他不仅会挣脱她好不容易烙下的命契,更会遵循那古老的原始使命——亲手终结她这个挣脱了禁制、不该“复活”于世的“异数”!
电光石火间,她掌心一翻,一柄通体幽蓝、薄如蝉翼的短刃已握在手中。
断情刃。
古医门禁术之器,专斩情丝、灭执念。
只要一刀,刺入他心核所在,便能将那股“守陵意志”连根拔起,永绝后患。
他会活下来,但会彻底失去那段前世记忆,变成一个真正只属于她的、纯粹的傅司寒。
冰冷的刀锋已经抵在了他心口的位置,只需她一个念头。
然而,看着那双空洞的、只剩下使命感的漆黑眼眸,沈清棠握刀的手,却史无前例地颤抖了。
她要的,是一个完整的、心甘情愿臣服于她的傅司寒。
而不是一个被她阉割了灵魂的空壳。
下一秒,她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锵”的一声,断情刃被她扔在地上。
她没有动手,而是迎着他毫无感情的目光,缓缓脱去了身上单薄的丝质睡裙,赤足走入冰凉刺骨的灵泉池中,从身后,将他滚烫的身躯紧紧抱住。
冰与火的极致触碰,让两人同时发出一声闷哼。
体温交融的瞬间,沈清棠启动了命数眼的最大负荷!
“以我十年阳寿为祭,缓其魂魄交替!”
她左眼金光暴涨,一股纯粹的生命力被她强行从自己的命线上剥离,化作一道金色暖流,源源不断地注入傅司寒体内,强行延缓着守陵意志的苏醒速度。
与此同时,她的右眼蓝光闪烁,视野中无数代表着灾劫的红色节点疯狂刷屏,她正以超越极限的速度疯狂扫描,寻找那唯一一条可行的、代表着机遇的蓝色路径!
终于,在她的生命力即将耗尽的前一刻,她捕捉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蓝痕!
唯一的生路——让他自己,在清醒状态下,自愿选择遗忘使命!
“傅司寒……”沈清棠将脸颊贴在他宽阔的后背上,声音因为生命力的流逝而变得虚弱,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蛊惑,“你立誓要护我一世,不堕尘劫。”
他的身体一僵,那双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挣扎。
“你看,”她将他的手拉起,覆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耳廓,每一个字都像是烙印,狠狠刻进他混乱的识海,“我现在活得很好,没有堕入尘劫。所以,你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她顿了顿,用尽全身力气,吐出最后的低语,那声音里充满了委屈与偏执的占有欲:“你说过要护我一世……可我现在不想让你守着那座冰冷的坟墓了。我想你活着,陪着我,只看着我一个人。”
“我……想你……”
她的话音未落,傅司寒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识海中,那道身穿玄袍的孤傲身影与现代这个宠她入骨的男人身影开始疯狂交叠、撕扯!
就是现在!
沈清棠猛地催动灵力,引导着整个灵泉池的水逆流而上,化作一道巨大的漩涡,狠狠冲刷着他的识海,将那两股意志的对抗推向顶峰!
同时,她仰起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吻住了他冰冷的唇。
一枚以她心头精血与三年执念炼成的“忘忧蛊”,悄无声息地自她舌尖渡入他的口中,瞬间融化。
此蛊,无毒无害,唯一的作用,便是让服用者永久地、心甘情愿地,遗忘掉一段对自己而言最关键、最沉重的记忆。
当蛊力彻底发作的那一刻,傅司寒眼中的漆黑如潮水般褪去,清明与迷茫重新占据了他的眼眸。
高烧退去,他颤抖着抬起手,有些无措地抚上她苍白冰凉的脸颊。
“清棠……我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眼神却无比专注,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人,“但是,我记得你。这就够了。”
沈清棠强忍着翻涌的气血,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轻轻点了点头。
然而,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她的左眼清晰地看到——傅司寒那根命线的末端,有一小截代表着“守陵者”寿数的金色丝线,正在无声地断裂,而后化作点点光屑,飘散如灰烬。
他舍弃了作为守陵者的永生,选择了作为凡人傅司寒的此生。
翌日,雨过天晴,阳光灿烂。
傅司寒仿佛真的将那个恐怖的夜晚忘得一干二净,一如既往地温柔体贴,甚至比从前更黏她几分,仿佛是失而复得的珍宝,一刻也不愿放手。
一切,似乎都已回归正轨,甚至比她预想的还要完美。
直到深夜,沈清棠被一阵莫名的心悸惊醒。
她习惯性地摸向身侧,却只触到一片冰凉的空虚。
他不在。
沈清棠蹙眉起身,赤足走下楼。
书房的门虚掩着,一道灯光从门缝里泄露出来。
他挺拔的背影立于巨大的落地窗前,手中正摩挲着一枚通体漆黑、质地非金非玉的古朴令牌,那令牌,正是她前世陨落时遗失的承渊令。
他背对着她,仿佛陷入了某种梦魇,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低声呢喃,语气里充满了无尽的迷茫与痛苦。
“……为什么,我的身体已经忘了,可我的心……还在为你守墓?”
沈清棠僵立在门外的阴影里,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也就在这一刻,她袖中那朵一直沉寂着的、由命数眼反噬之力凝聚而成的黑昙花印记,骤然灼痛了一下。
在她的内视里,那朵黑昙花,竟无声无息地,绽开了第三片花瓣。
花瓣之上,一行细小如蚁的金色小字,缓缓浮现,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冰冷的嘲弄。
“奴役圆满,镜像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