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刀,刮过守关堡残破的垛口,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那道自妖界血渊升腾而起的初代守关者虚影,如同一座亘古不变的山峦,横亘在天际,其无声的压迫感,甚至比方才的天劫雷罚更为沉重,更为诡异。
林玄策掌心的血痕依旧温热,那滴融入地脉的守关者之血,暂时压制了灰烬符钉的悸动,换来了十二个时辰的喘息之机。
然而,此刻他所有的心神,都凝聚在那一句自誓刃剑柄深处传来的、冰冷而清晰的低语上——
“……小心,那个影子……不是他。”
这不是系统冰冷的提示,不是天劫碑灵沧桑的残响,而是一种……同源却又截然不同的意志。
它仿佛沉睡了万古,被他晋升仙尊的气息与那枚劫雷符文所惊醒,第一次主动与他建立了联系。
“不是他?”苏青璃清冷的嗓音打破了死寂,她同样感受到了那股源自誓刃的意志波动,美眸中满是惊疑,“那会是谁?一种幻术?还是灭世者制造的伪物?”
林玄策缓缓摇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死死锁定着远方的虚影。
那虚影手持断刃,身形轮廓,甚至连那种睥睨天下的气度,都与他在天劫碑灵的记忆传承中看到的初代守关者别无二致。
可越是相像,那句警告便越是令人毛骨悚然。
“幻术欺骗的是感官,而这个影子,它在引动一种……规则层面的共鸣。”林玄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我的守关者血脉,我的誓刃,甚至我识海中的劫雷符文,都在对他产生反应。但这种反应,并非认同,而是一种……被扭曲、被强行牵引的排斥感。”
就像看着镜中的自己,却发现镜中的倒影,正用一种截然不同的、充满恶意的眼神回望着你。
一旁的灵纹长老面色惨白如纸,他手中的地脉图卷轴边缘,因主人的颤抖而簌簌作响。
他死死盯着那道虚影,嘴唇哆嗦着:“老朽明白了……老朽终于明白了!伪神低语……那枚灰烬符钉里封印的,根本不只是一丝力量,而是一颗‘伪神’的种子!”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绝望的疯狂:“三百年前,玄渊使大人镇压的,是这颗种子!他用自己的残魂做锁,将它封印在地脉枢纽。而所谓‘命契引信’,就是利用你的晋升劫雷,为这颗种子提供破土而出的第一缕养分!它在模仿……它在学习!它读取了地脉中残留的、最深刻的守关者烙印,将自己塑造成了初代大人的模样!”
此言一出,连同刚刚稳住身形的玄渊使残魂都剧烈地波动起来,那张模糊的面孔上,空洞的双眼仿佛流下了无形的血泪。
“是……是这样……”他喃喃自语,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痛苦,“我以为我封印的是一股力量,却不想……那是一个活物,一个懂得蛰伏与伪装的……怪物。它记得我,它记得我的镇压,所以它一苏醒,就用这种方式来宣告……我的失败。”
林玄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震动。
他闭上双眼,神识沉入体内,尝试与誓刃中那道苏醒的意志再次沟通。
“你是谁?”他在识海中发问。
剑柄深处,那股意志如深海暗流,浩瀚而冰冷,却不再回应。
它仿佛只是在最关键的时刻,用尽力气发出了一声警告,便再度归于沉寂。
然而,林玄策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它并未消失,而是在以一种全新的方式,与自己新生的仙尊之力、与那枚劫雷符文,缓慢地融合着。
誓刃不再仅仅是一柄武器,它正在变成他身体与权柄的延伸。
“系统,分析那个虚影的能量构成。”林玄策在心中默念。
【指令接收……正在分析……目标能量结构异常复杂,蕴含‘命契共鸣波’、‘伪神气息’、‘妖界血渊本源之力’……警告:检测到高度模仿性与侵蚀性。
该存在正在尝试建立与宿主的‘伪命契链接’,一旦链接成功,对方将能部分窃取并扭曲您的守关者权柄。】
窃取权柄!
林玄策猛然睁开双眼,眸中寒光爆射。
原来这才是对方的真正目的!
那个影子,就是“伪神种子”结出的第一个果实,一个专门为他量身定做的陷阱。
它以初代守关者的形象出现,就是要在他心神最动摇、对自身身份最迷茫的时候,建立这种致命的链接。
如果不是誓刃中那道神秘意志的提醒,他或许真的会在震惊与疑惑中,被对方趁虚而入。
“不能再等了。”林玄策斩钉截铁地说道,“七十二个时辰后,命契共鸣波达到顶峰,届时,即便我不去,这‘伪命契链接’恐怕也会被强行建立。我们必须主动出击,赶在它完全成型之前,抵达血渊,找到真正的命契残片。”
他的目光扫过苏青璃与灵纹长老:“此行,深入妖界腹地,九死一生。”
苏青璃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青璃剑握得更紧。
剑锋微鸣,清越的剑音便是她最坚定的回答。
她的道,早已与他的路紧紧相连。
灵纹长老则收起了脸上的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老者独有的决然。
他展开那卷残破的地脉图,指尖在图上划过一道复杂的轨迹,连接了守关堡、妖界血渊与另一个遥远而黑暗的坐标——魔界裂渊。
“大人说得对,”他沉声道,“这是唯一的破局之法。根据古籍记载,守关堡地脉中的这枚‘灰烬符钉’,乃是‘镇’;妖界血渊的残片,是‘源’;而魔界裂渊的那一块,则是‘终’。三者互为犄角,彼此制衡。如今‘镇’被污染,‘源’被激活,我们必须去‘源’头,夺回主动权。”
“玄渊使前辈,”林玄策转向那道黯淡的残魂,“这守关堡……”
“老夫的魂火,还能支撑十二时辰。”玄渊使的残魂微微躬身,“十二时辰后,封印必破。届时,堡内所有阵法师将合力催动‘九宫锁地大阵’,虽不能根除,但足以将那‘伪神低语’的侵蚀范围限制在地底,为你们争取更多时间。堡在,人就在,守关者的传承,不能断在你们手中。”
这番话,已是托付后事。
林玄策重重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他知道,任何言语在这样的牺牲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完成任务,不辜负这份沉重到令人窒息的信任。
时间,只剩下不足十二个时辰。
接下来的时间里,整个守关堡进入了一种诡异的静默与高效的运转之中。
林玄策以新晋仙尊与代任守关者的双重身份,迅速下达了一系列指令。
所有非战斗人员向内堡收缩,精锐修士军团则在外围布下层层防线,由几位资深的地仙长老统领,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在林玄策离开后,不惜一切代价,守住通往地脉核心的入口。
灵纹长老则带着两名弟子,在堡顶一处僻静的平台上,开始搭建一座小型的、临时的“破界星门”。
他取出的材料无一不是稀世珍宝:闪烁着空间法则碎片的“虚空晶石”,浸泡过界河之水的“定星木”,以及一张以星辰麟兽的皮鞣制、绘制着复杂星轨的“渡界图”。
搭建阵法的过程中,灵纹长老的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他一边校对着坐标,一边对林玄策解释:“大人,从我们这里直接破界进入妖界,动静太大,极易被妖界大能察觉。我们必须先通过一个古老的、早已废弃的虚空甬道,绕行至妖界边境的一处‘世界之痕’,再从那里潜入。这条路虽然隐秘,但甬道内空间乱流肆虐,极其凶险,这也是老朽必须同行的原因。”
苏青璃则静静地站在林玄策身边,擦拭着她的青璃剑。
剑身映出她清丽而坚毅的脸庞,她的气息与剑意完美地融为一体,沉静如水,却又暗藏着随时可以爆发出雷霆一击的锋芒。
她知道,即将到来的战斗,将远超她以往经历的任何一次,但她的心中没有畏惧,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
夜色渐深,距离十二时辰的期限越来越近。
地底深处,那被暂时压制的、如同心跳般的脉动,似乎又开始隐隐传来,一次比一次清晰,仿佛一头被囚禁的巨兽正在苏醒,撞击着牢笼。
天际,那道酷似初代守关者的虚影依旧没有散去。
它就像一个悬在万界头顶的死亡宣告,冰冷地注视着这片大地,等待着它在人界的“同源体”破封而出。
终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灵纹长老直起了佝偻的腰,长舒一口气:“成了!”
一座仅容三人通过的、由银色光纹构成的拱门,在平台上悄然成型。
门内光华流转,看不清对面的景象,只有一片深邃如墨的虚无,以及其中偶尔闪过的、令人心悸的空间裂隙。
“林大人,苏姑娘,时间不多了。”灵纹长老的声音带着一丝紧迫。
林玄策最后看了一眼这座他浴血守护的雄关。
城墙上,一个个坚毅的身影矗立如松,他们的目光汇聚而来,充满了信任与期盼。
他看到了玄渊使的残魂在向他微微颔首,看到了那些地仙长老们庄重的敬礼。
他收回目光,不再有丝毫犹豫。
他伸出手,握住了苏青璃微凉的手掌,指尖传来的温度,是他此刻心中最坚实的依靠。
三人并肩立于破界星门之前。
凛冽的虚空之风从门内吹出,撩动着他们的衣袂与发丝。
前方是未知的险途,是妖界的血色深渊,是那尊以初代守关者为模版的、最恶毒的敌人。
脚下的土地,轻微地震动了一下,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显。
地脉封印的十二时辰之期,已然来临。
前路已开,退路已断。
通往血渊的旅程,在此刻,拉开了帷幕。
但等待他们的,究竟是夺回命契碎片的希望,还是一个早已布设完毕、只等他们踏入的,更为庞大的绝望深渊?
那高悬于天际的“影子”,似乎露出了一抹无声的、嘲讽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