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屏住呼吸,定定地望着辰平王的脸。阳光从高处的窗棂斜射进来,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她想从中捕捉到一丝松动,哪怕只是眉头微蹙的变化,可他的神情依旧沉得像这牢狱的墙,看不出半分波澜。
空气又开始凝滞。辰平王终是移开了目光,避开了她的注视,转头看向一旁的刘大人,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凶手可有找到?”
刘大人显然没料到话题转得如此之快,愣了一下才躬身回话,声音里带着几分惶恐:“回殿下……尚未找到。”
话音落地,那“嘀嗒”的水声似乎更响了,敲得人心里发慌。
监狱的石墙渗着雨后的湿冷,辰平王沉默的身影在阴影里愈发沉郁,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周身那股压抑的低气压几乎要凝成实质。宋霁看在眼里,心猛地一紧,连忙上前几步,裙摆扫过地面的水洼,带起细碎的水花。
“皇叔,还在找!”她站到辰平王身侧,声音放得柔缓,带着安抚的意味,指尖几乎要触到他的衣袖,又生生顿住,“只要剖尸,只要能确定叶霜华的死期,就能推断凶手是否还在这牢里。”
她越说越快,语速里透着难以掩饰的急切,像是怕慢一分,那点刚燃起的希望就会熄灭:“若是凶手还在,那便好办了!总能找到蛛丝马迹的!”
辰平王依旧沉默着,目光落在远处牢门的铁锁上,那锁上的锈迹被雨水冲刷得发亮,映出他眼底深不见底的复杂。
宋霁瞧着他这副模样,心头更急,又补了一句,声音轻了些,带着点试探:“皇叔,现已查明,叶霜华是被毒死的……”
话未说完,辰平王忽然开口,声音冷得像石壁上的残冰:“通知吴敛璋了吗?”
宋霁被这没头没尾的一句问得一怔,像是被兜头浇了盆冷水,先前的急切瞬间滞住,愣了片刻才低声应道:“没……没有……”
“我不知道应不应该找他来……”
“让他来见她最后一面吧。”辰平王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沉默,只是在下定这个决心。
宋霁望着他紧绷的侧脸,忽然想起——吴敛璋虽是叶霜华的养父,可这些年待她,却比亲生女儿还要亲厚。
此刻辰平王这话里,藏着的何止是对死者的体面,怕是还有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对那份亲情的体恤。
“好!好!”宋霁的声音陡然发颤,却不是因为害怕,那股压抑许久的兴奋像春芽般从紧绷的声带里冒出来,让她连指尖都微微发颤。她太清楚了,皇叔这话里的松动,便是应允了!
她猛地转头,目光落在身侧的阿桃身上,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急切:“还不快去叫人!”
“是!”阿桃应声,转身时裙裾扫过地面的积水,带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甬道尽头。
一旁的周珩安却没这般轻松。他站在阴影里,后背不知何时已沁出一层冷汗,黏住了贴身的里衣。方才那片刻的沉默里,他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越收越紧——他最怕的,就是这事与自己手下的人有关。
方才奉公主之命搜查监狱密道时,他几乎是睁大眼睛盯着每一个狱卒,从他们的神色到腰间的佩刀,连走路的姿态都没放过。万幸,那些熟悉的面孔里,没一个透着心虚的。
按理说该松口气才对,可周珩安的后背却更凉了。如果公主说得没错,凶手定然还在这监狱里。既不是他的人,那会是谁?
他下意识地看向牢门紧闭的方向,一个念头猛地窜出来:会不会是杨狂?那老狐狸最擅长找些生面孔办事,办完事便藏得严严实实,谁也查不到……
这想法一出,周珩安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刀柄,冰凉的触感也压不下心头那股越来越沉的不安。
“周珩安!”
宋霁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柄淬了冰的匕首划破牢狱的沉寂,尖锐得让人心头一跳。周珩安浑身一震,那些纷乱的念头瞬间被这声喝止斩断,像被狂风卷散的烟。
他猛地抬头,对上宋霁的目光,忙躬身应道:“公主。”脊背绷得笔直,方才攥着刀柄的手不知何时已垂在身侧,指尖微微发僵。
宋霁站在几步开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冷得像雨后未消的积水,直直落在他身上。“现在,你最好寸步不离地跟着我们。”她的声音放低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每个字都像落在石板上的冰粒,透着一股疏离的寒意。
周珩安的心猛地一沉。他太清楚这语气里的意味了——那不是命令。公主……已经开始怀疑光明正大的他了。
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站在附近的狱卒和侍从们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在宋霁和周珩安之间悄悄流转。谁都听出了公主这话里的弦外之音,那层薄薄的窗户纸被捅破,露出底下明晃晃的猜忌。
有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像是想与周珩安拉开些距离;也有人紧抿着唇,眼神里藏着探究。
阳光从高处的窗洞斜射进来,恰好落在周珩安的后颈,却暖不了那股顺着脊椎爬上来的凉意。他垂着眼,看见自己的靴尖沾着些湿泥,像极了此刻被钉在原地的窘迫。
“是,谨遵公主命令。”周珩安的声音压得很低,像含着块湿棉絮,听不出情绪,只那躬身的姿态里,透着几分难以言说的僵硬。
宋霁望着他这副模样,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什么。
她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回那具静静躺在地上的尸体上。叶霜华的衣襟还带着雨后的潮气,鬓边的碎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曾经鲜活的人,此刻只剩下一片死寂。
心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像平地起的惊雷,炸得人晕头转向;又快得像指间漏的沙,根本来不及抓住些什么,就已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