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宋霁忽地挑眉,眼底戏谑如蜻蜓点水般掠过,又迅速隐入深潭。她顺手折下窗前将萎的芍药,绯红花瓣片片零落在织金地毯上,“皇叔还没彻底放下?”
“本事真是大了。”平王手中玉佩重重落在紫檀案上,那一声惊得侍立在外的丫鬟退了半步。他转身时,蟒袍带起一阵松墨香,袖口银线刺绣的波涛纹在阳光下粼粼如真。
“好了好了。”宋霁忙将半残的芍药掷出窗外,她提起裙裾疾走两步,腕间金镶玉镯叮当相击,“眼下最急的不是这个。”春风忽转急,将她未尽的话语吹散在漫天柳絮里,“皇叔跟我回宫等着吧。”
不多时,一行人已至行宫正殿,殿内金丝楠木的梁柱间萦绕着淡淡的沉水香,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皇叔暂且先坐一会儿吧。”宋霁抬手示意,袖口银线绣的云纹在光下微微泛亮。
她侧首低语着吩咐了什么,只是辰平王觉得过了良久。
等宋霁说罢,身旁的侍女立刻垂首上前,素手执壶,琥珀色的茶汤倾入青瓷盏中,热气氤氲,茶香清冽。
辰平王接过茶盏,指尖轻抚杯沿,却不急着饮,只是低眸凝视着茶面上浮动的细沫,半晌才缓缓开口:“此事发生已久,我们却未曾主动向陛下禀明……”他抬眸,目光沉沉,“无论如何,皇兄怕是会动怒的。”
宋霁指尖一颤,茶盏险些脱手,滚烫的茶水溅在指尖,她却浑然不觉,只觉得心口蓦地一凉。
她勉强扯出一抹笑,唇角微扬,眼底却无半分笑意:“皇叔想得未免太严重了……父皇一向疼我,兴许……不会责罚呢?”
“我呢?”辰平王轻哼一声,单眉微挑,眼底掠过一丝自嘲,“我的皇兄待我可没那般宽容,否则也不会在我二十岁时,便将我打发到这扬州城守着。”他指尖轻轻叩了叩桌案,声音低沉,似笑非笑,“你说,他若知晓此事,会如何处置?”
殿外忽地吹进一阵风,卷起帘幔微微浮动,宋霁垂眸,盯着茶盏中自己的倒影,一时无言。
殿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随后一名内侍躬身入内,低声道:“公主殿下,周大人求见,说是千年雪参到了。”
宋霁指尖一顿,茶盏轻轻搁在案上,与辰平王交换了一个眼神。窗外的风忽地静了,连檐角铜铃都止了声响,殿内一时只听得见更漏滴答。
“你猜……”她唇角微扬,眼底却无半分笑意,“他有没有带着圣旨?”话音未落,自己先摇了摇头,露出一抹极淡的苦笑。
辰平王指节在扶手上叩了两下,面色微沉:“不想猜。”他嗓音低了几分,隐隐透出一丝紧绷,“快把人请进来吧。”
宋霁深吸一口气,用眼神示意那个刚刚吩咐过的婢女去请,随后她抬手理了理衣襟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对那内侍道:“请周大人进来。”
殿门缓缓开启,周珩安一袭官袍,步履沉稳地踏入殿中。他双手捧着一只紫檀木匣,匣上雕着缠枝莲纹。
见他要行礼,宋霁广袖一抬:“周大人不必多礼。”她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掠过他的袖笼、腰间,甚至靴侧,声音却依旧平稳,“这便是那千年雪参了?”
周珩安唇角微弯,恭敬道:“回殿下,正是。”他的姿态从容,眉眼间看不出半分异样,唯有捧着木匣的指节微微收紧,在光滑的檀木上留下一道几不可察的汗痕。
“可还有其他——话要传达的?”宋霁小心翼翼的开口。
“没有。”
周珩安话音方落,宋霁广袖下的指尖便松了力道,方才紧握的茶盏在案几上轻轻一磕,发出清脆的声响。她与辰平王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肩背终于松懈下来。
两人目光相接,辰平王眼底的凝重渐渐化开,宋霁则微微颔首,眸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无需言语,彼此都读懂了对方的心思——所幸,所幸。
“劳烦周大人亲自将这千年雪参护送到医馆,交予林公子。”辰平王整了整衣襟,语气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他抬手时,腕间玉镯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周珩安躬身应是,捧着紫檀木匣缓步退下。他的皂靴踏过殿前的青石台阶,惊起几片飘落的柳絮。微风拂过,带着花的甜香,将那官袍衣角轻轻掀起,又缓缓落下。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朱漆宫门外,宋霁这才彻底放松下来,倚在凭几上。窗外,一只鸟儿正落在海棠枝头,婉转啼鸣。
殿外珠帘轻响,那婢女碎步而入,在织金地毯上投下一道纤长的影子。她福身行礼时,鬓边一支银簪微微晃动,在晨光中划出细碎的流光。
“回公主的话——”
婢女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她垂着眼睫,将周珩安与叶霜华在牢中的对话娓娓道来,连语气停顿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原来方才周珩安和周旭进殿时,借着询问千年雪霜的间隙,早已暗中吩咐她去探听消息。
辰平王手中把玩的玉佩突然一顿。他挑眉望向宋霁,忽地轻笑出声:“我就说你方才同她耳语许久……”指尖在案几上轻叩两下,“原是在交代这等小秘密。 ”
“不过阿霁,”他倾身向前,蟒袍在锦垫上摩挲出声,“派两个虎背熊腰的侍卫跟着,周珩安能说什么体己话?”
宋霁指尖绕着腰间禁步的流苏,闻言眉梢一挑:“体己话自然不会说……”她突然将流苏一拽,玉珠相击发出清响,“但暗语,可防不住。”
“比如?”辰平王眯起眼睛。
“周珩安说叶霜华会死的,而叶霜华始终咬定要证据。”宋霁忽然站起身,裙裾扫过地上的海棠纹砖。
她停在辰平王面前,俯身时鬓边步摇垂下的珍珠几乎触到他的眉心:“王叔,若我是的你同谋……”她压低嗓音,“而你却要给我说这众所周知的事情,是真的这么简单吗?还是说你要给我传递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