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哲扶着冰冷的砖墙,掌心里的铁丝硌得生疼。巷子里飘来饭菜的香气,远处收音机咿咿呀呀地唱着粤剧。他盯着那扇斑驳的旧木门,喉咙发紧。门后就是黄嫣,那个被他推开十年的人。他摊开手,那截带着锈迹和泥土的铁丝静静躺在掌心,像一道凝固的旧伤。他深吸一口气,湿冷的空气刺进肺里,迈步向前。 木门近在咫尺。他抬手,指节悬在粗糙的门板上方,停住了。勇气像退潮般消失,十年累积的愧疚沉甸甸地压下来。他听见门内传来模糊的脚步声,很轻,带着点拖沓的无力感。不能再逃了。他猛地屈指,用力叩了下去。 笃。笃。笃。 声音在安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脚步声停住了,门内一片寂静。 “谁?”门里传来声音,很轻,带着迟疑。 “是我。”叶哲的声音有些发涩,干巴巴的,“叶哲。” 门内又没了动静。片刻,门轴发出老旧的呻吟,门缓缓拉开一条窄缝。半张脸出现在门缝后面,苍白,没什么血色,眼神里先是惊讶,随即迅速被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覆盖。 “有事?”黄嫣问,声音很淡,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 叶哲喉结滚动了一下,想好的话堵在喉咙里。他看见她身上穿着宽大的旧毛衣,袖口有些磨损。“我……”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把手伸出去,摊开掌心。那截小小的、锈迹斑斑的铁丝躺在那里,在门缝透出的昏黄光线下格外刺眼。 黄嫣的目光落在他掌心,瞳孔骤然缩紧。她抓着门板边缘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她飞快地抬眼看向叶哲,那层平静的伪装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底下深藏的痛楚和难以置信。 “你……”她的声音卡住了,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去了天台?” “去了。”叶哲的声音低哑,“看到了那些蒲公英……还有这个。”他盯着她苍白的脸,那晚她在天台笨拙缠绕铁丝的景象清晰地撞进脑海,和眼前这张脸重叠。“十年了……黄嫣,是你一直在守着它?” 黄嫣猛地别开脸,避开了他灼人的视线。她的肩膀绷得很紧,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那又怎样?一株野草罢了,谁看见了顺手弄一下,有什么稀奇。” “不只是顺手!”叶哲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压抑许久的激动,“铁丝都锈进根里了!那不是一次两次!那晚,毕业典礼那晚,在天台弄伤手的人是你,对不对?我听见了!”他逼近一步,试图看清她躲闪的眼睛,“还有这个!”他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小的白色止痛药盒,盒子上印着清晰的批号,“同学会上你手指受伤,用的就是这个。十年前,在医务室,我看到你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药瓶标签,就是这个批号!一模一样的批号!你一直都在用这种药?” 黄嫣的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中。她猛地转回头,死死盯着叶哲手里的药盒,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比刚才更甚,几乎透明。她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是秘密被猝然撕开的狼狈和无处遁形的痛楚。 “你……”她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声音破碎不堪。 “为什么?”叶哲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追问,“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为什么默默做这些?为什么……”他哽住了,后面的话被巨大的愧疚堵住,“为什么……要等我这样一个懦夫十年?” 巷子里异常安静,远处收音机的粤剧声也消失了,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昏黄的光线从门缝里漏出,照着叶哲掌心的铁丝和药盒,也照着黄嫣惨白如纸的脸和剧烈颤抖的嘴唇。 黄嫣的眼神从震惊、狼狈,一点点冷却下来,最后凝结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冰湖。她看着叶哲,那目光像是穿透了他,看向某个遥远的、早已死去的过去。 “为什么?”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消散的风,却带着能割裂空气的寒意,“叶哲,你现在来问这个,不觉得可笑吗?”她的嘴角极其勉强地向上扯了一下,那根本不是笑,是极致的嘲讽和悲凉。“十年了。我写给你的信,你看都没看就扔进了抽屉。楼梯间里,我鼓起勇气想靠近一点,你像躲瘟疫一样退开。同学会上……呵。”她短促地笑了一声,带着浓重的鼻音,“你终于发现那株野草了?终于发现我像个傻子一样守着一个笑话了?”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能把话说完,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地上:“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叶哲,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再怎么拼,裂痕都在那里,时时刻刻提醒着它曾经碎过。” 她的目光扫过他掌心的铁丝和药盒,那眼神像是在看两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肮脏的旧物。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累了。”她声音里的疲惫浓得化不开,“你走吧。” 话音落下,不等叶哲有任何反应,她猛地用力,将门板往回拉。那扇沉重的、斑驳的旧木门,带着刺耳的摩擦声和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在叶哲眼前迅速合拢。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门彻底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