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嫣把铁盒放进背包,拉链声在清晨的街道格外清晰。叶哲递过来一杯豆浆,塑料杯壁透着温热。 “建材市场六点开门。”叶哲看了眼手机,“现在过去刚好。” 早班公交车上人不多,他们并排坐在靠窗位置。黄嫣从背包侧袋抽出图纸,卷起的纸边有些磨损。叶哲注意到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图纸某个角落。 市场铁门刚拉开一半,搬运工正把货品摆到通道两侧。铝合金型材的金属气味混着晨露的潮湿扑面而来。黄嫣展开图纸,纸面被晨雾染出淡淡水痕。 “先找主支架材料。”叶哲对照图纸上的规格说明,“当年标注的型号现在可能停产了。” 第三排货架堆满银灰色型材,黄嫣用卷尺测量样品截面时,叶哲突然停下动作。他抽出夹在图纸里的旧单据,反复比对着货架标签。 “一模一样。”他把单据举到黄嫣面前,“十年前预定的型号,现在还有库存。” 黄嫣接过发黄的纸片,又看看货架上的标牌。数字精确到毫米的规格代码完全一致。她蹲下身查看堆放的型材,运动鞋踩进积水洼里。 “小心。”叶哲伸手扶住她肘部。这个角度正好看见她低头时后颈露出的小片皮肤,以及那颗淡色小痣。他想起毕业照里扎着马尾的姑娘,镜头捕捉到同样角度的瞬间。 黄嫣起身时手里拿着两颗螺丝:“这种防锈的更好,虽然贵点。” “用贵的。”叶哲接过螺丝放进采购篮,“观测台要撑很久。” 通道尽头传来卷帘门拉开的声响,穿工装的中年男人开始摆放计算器。黄嫣把图纸铺在柜台玻璃上,指出需要打孔的位置。 “天文观测台?”老板推推老花镜,“十年前也有对学生来问过,画了满纸星星月亮。” 叶哲与黄嫣对视一眼。老板取出登记簿翻找,指缝沾着墨水渍:“那孩子姓叶,预付了型材定金说毕业来取。” 泛黄纸页上确实签着叶哲的名字,日期是高考前一周。定金数额刚好是当年他省下的午餐费。 “没想到还留着。”叶哲轻声说。 黄嫣指尖划过那个签名。老板转身打开储物柜,取出用油纸包好的型材样品:“留着当纪念的,拿去吧。” 市场广播突然响起钢琴前奏,黄嫣正在核对清单的手指顿了顿。叶哲抬头时看见她睫毛轻颤,货架间隙漏下的晨光在她发梢跳跃。 《蒲公英的约定》的旋律穿过嘈杂人声。他们同时看向声音来源,又同时转回视线相遇。黄嫣先低下头继续写清单,圆珠笔在纸上划出沙沙声响。 “音乐课考试曲目。”她没抬头。 叶哲整理着篮里的零件:“你弹的是降b调版本。” 清单纸页微微晃动。黄嫣把写完的清单递给老板,转身去清点包装材料。叶哲注意到她耳廓泛红,像十年前音乐课上被点名时那样。 老板计算器按得噼啪响:“防腐处理要加价百分之二十。” “做。”黄嫣抢在叶哲前回答,“要经得起风吹雨淋的。” 转账成功提示音响起时,搬运工开始把材料装车。叶哲提起一包连接件掂量重量:“其实普通材料也能用十年。” 黄嫣按住货车挡板:“但这次要更久。” 装车工人笑着插话:“小两口建婚房啊?这么舍得用料。” 没人纠正这个说法。叶哲把最后一包螺丝递上车,黄嫣突然伸手拂过他外套肩膀:“沾到铁锈了。” 她的指尖停留时间比笔要长了片刻。市场广播开始播放下一首歌曲,货车发动机轰隆隆响起。 回程时黄嫣抱着剩余图纸坐在副驾。等红灯时她忽然开口:“那颗痣。” 叶哲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毕业照。”黄嫣望着窗外,“你居然注意到那种细节。” 车厢里只有空调送风声。叶哲换挡时碰到她放在座椅上的手背,两人都没移开。 “因为总看你低头画图。”他说,“后颈会随着动作微微弯曲。” 货车在校门口刹住。搬运工卸货的哐当声惊起几只麻雀。黄嫣跳下车指挥摆放位置,图纸在风中哗啦啦翻动。 叶哲接住差点被风吹走的订货单。背面有黄嫣刚写的数字,是新材料与旧预算的差价。他抬头看见她正踮脚调整堆叠角度,马尾辫扫过那颗淡色小痣。 “我来。”他上前稳住晃动的板材。 黄嫣退后半步让出空间。他们交替传递着材料,像十年前传递复习笔记那样默契。最后一件零件归位时,她突然按住叶哲的手腕。 “不是偶然对吧?”她指着板材编号与图纸的吻合处,“你提前查过现货型号。” 叶哲用脚踢正垫木:“上周打过电话。” 黄嫣的拇指还压着他腕骨。皮肤相贴处传来搬运工整理绳索的吆喝声,还有远处教室的晨读声。 “同学们都在看。”她松开手。 二楼窗户挤着几个好奇的脑袋。叶哲举起图纸对着天台比划,围观学生发出恍然大悟的欢呼。黄嫣笑着把铁盒塞进背包最内层。 “明天安装?”她问。 叶哲点头。搬运车驶离扬起的尘埃中,他看见黄嫣后颈又露出那颗小痣,像十年前毕业照里那个未完成的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