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哲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骨头发出闷响。护士那句“你的”像烧红的铁钉,狠狠楔进他的耳膜,在里面反复撞击、嗡鸣。眼前发黑,地下室的管道、昏黄的应急灯、护士涕泪横流的脸都在旋转。他大口喘气,却像被扼住了喉咙,胸口闷得生疼,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和消毒水混杂的腥气,直冲脑门。 “我的……”他喃喃重复,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像砂纸摩擦。十年前的暴雨夜,被刻意尘封的记忆碎片突然带着尖锐的棱角刺破黑暗,重新拼凑。他满心满眼只有那盆象征着他与罗薇约定的蒲公英,只看到她后背被划开的伤口和湿透的校服。她当时苍白的脸,紧抿到发青的嘴唇,还有那双空洞麻木、仿佛失了魂的眼睛……原来那不是淋雨后的狼狈,是身体被生生撕裂后的绝望!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化作无数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他跳动的心脏,再狠狠搅动。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缩在管道下的护士,里面翻滚着惊涛骇浪般的痛苦和恐惧。他几乎是扑过去的,沾着血污和灰尘的双手死死抓住护士单薄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她吃痛地哼了一声。 “她……她现在……怎么样了?”叶哲的声音抖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濒死般的嘶哑。他抓着护士的肩膀摇晃,“告诉我!黄嫣她现在到底怎么样?!”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十年前那个雨夜的真相,像一个巨大的、未知的黑洞,正要将他和有关黄嫣的一切都吞噬进去。 护士被他失控的力量和眼神里的疯狂吓住了,瑟缩着,眼泪流得更凶。她别开脸,不敢直视叶哲那双仿佛要吃人的眼睛,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她……她后来自己处理的……很不好……流了很多血……我……我偷偷给了她药,还……还把我的外套给她……让她遮住……”护士抽噎着,断断续续地回忆那个噩梦般的夜晚,“她一个人……一个人走回宿舍……淋着雨……后来……后来就发高烧……昏倒了……被舍友发现……送去医院……” 叶哲的手无力地松开,指尖冰凉。他仿佛看到了那个画面:暴雨如注,黄嫣独自一人,身体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失血的虚弱,还要拼命裹紧那件不属于她的外套,遮掩着难以启齿的狼狈和屈辱,一步一步挪回冰冷的宿舍。而他呢?他当时在做什么?他满脑子都是那盆该死的蒲公英有没有被暴雨打坏,满心都是罗薇即将远行带来的失落!他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没有问一句她苍白得吓人的脸是怎么回事! “那……那瓶药……”叶哲的声音低哑干涩,像砂砾摩擦,“就是……堕胎药?” 护士用力点头,眼泪大颗大颗砸在满是灰尘的水泥地上。“是……是她自己……自己要求的……她说……绝对……绝对不能让你知道……”她抬起手背,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鼻涕,“她怕……怕影响你复读……怕你……怕你觉得……是负担……”护士的声音里充满了深深的怜悯和一种同病相怜的悲哀,“她……她那时候……满心满眼……都是你……” 负担?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叶哲的神经。原来在她最脆弱、最需要依靠、身体和精神都遭受巨大创伤的时刻,她想到的不是依靠他,而是害怕成为他的负担!害怕影响他那该死的、前途未卜的复读!巨大的荒谬感和排山倒海的愧疚瞬间将他淹没,几乎让他站立不稳。他靠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那……孩子……”叶哲艰难地开口,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带刺的荆棘,“真的是……我的?” 这个问题问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又残忍。护士那震惊又带着荒谬同情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那个暴雨夜之前,他和黄嫣之间唯一一次失控……是在堆满旧桌椅的废弃器材室。复读的压力像沉重的磨盘,压得两个人都喘不过气,一次情绪崩溃下的互相取暖,最终越过了界限。事后,两人都陷入了更深的沉默和尴尬,仿佛那只是一场不该发生的梦。 护士看着他,眼神复杂至极。“……除了你……还能有谁?”她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她……她心里……从来……只有你一个……” “轰”的一声,叶哲感觉自己的世界彻底坍塌了。所有关于那个夜晚的记忆碎片,那些被他刻意忽略、扭曲、遗忘的细节,此刻都被赋予了全新的、血淋淋的含义。她当时异常的沉默,她回避的眼神,她下意识护住小腹的动作……原来都是求救的信号!而他却像个瞎子!像个聋子!像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那她现在呢?!”叶哲猛地从自我鞭挞的深渊中惊醒,更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再次扑向护士,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的管道上,将她困在自己投下的阴影里,眼神近乎疯狂地逼视着她,“她的病!是不是跟……跟十年前……有关?!” 护士之前闪烁的言辞,黄嫣此刻躺在病床上的昏迷不醒,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脖颈。 护士被他逼到绝境,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她看着叶哲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绝望,终于崩溃了,捂着脸痛哭失声:“……是……有关系啊……那次……那次处理得太糟了……伤到了……伤到了根本……后来……后来就一直很弱……这次……这次突然大出血……医生说……医生说就是……就是当年留下的……旧伤……复发了……很危险……可能……可能……”后面的话,她再也说不下去,只剩下撕心裂肺的哭声在空旷的地下室回荡。 旧伤复发!很危险! 护士的哭喊如同最后的审判,砸得叶哲眼前一黑,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弯下腰,几乎无法呼吸。十年前他种下的因,十年后以如此残酷的方式结出了恶果,报应在了黄嫣身上!那个默默承受一切、独自舔舐伤口的女孩,那个用自己整个青春甚至健康来成全他的女孩! “她在哪?”叶哲猛地直起身,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却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他不再看地上崩溃的护士,目光投向地下室那扇通往光亮的安全门,眼神里燃烧着一种近乎毁灭的火焰。十年的逃避,十年的自欺欺人,在这一刻被彻底击得粉碎。真相的重量压垮了他,却也砸碎了那层包裹着他懦弱内心的硬壳。 “她在哪间病房?!”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味道。他必须见到她,立刻,马上!无论等待他的是什么,是怨恨,是责骂,还是冰冷的拒绝,他都必须站在她面前。他欠她的,远不止一句道歉。那是他余生都无法偿还的债。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猛地转身,踉跄着,却又无比坚定地朝着那扇透着微光的安全门,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沉重的脚步声在死寂的地下通道里咚咚作响,每一步都踏在破碎的过往和未知的、充满荆棘的未来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