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和护士终于完成了检查,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叶哲依旧紧握着黄嫣的手,目光片刻不离她的脸庞。医生看着他,语气尽量平和:“病人刚醒,情况暂时稳定,但身体非常虚弱,需要绝对静养。”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叶哲紧握不放的手,“你陪着她也好,但别让她太激动,说话也要轻,她现在受不得累。” “我知道,我知道。”叶哲连连点头,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了什么。他稍微松了点力道,但依然包裹着黄嫣冰凉的手指,指腹无意识地轻轻摩挲她的手背。 护士调整好输液管,又检查了一遍监护仪上的数字,低声对叶哲说:“让她睡,能睡就是恢复。你也缓一缓,脸色很差。”叶哲胡乱地应了一声,目光却始终焦着在黄嫣脸上。 护士和医生低声交谈着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咔哒一声轻响,病房彻底安静了,只剩下仪器平稳的嘀嗒声,和两人交错的、轻微的呼吸声。 黄嫣一直看着他,眼神虽然虚弱,却异常专注。叶哲俯身靠近一些,声音轻得如同耳语:“感觉怎么样?难受吗?” 黄嫣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很轻,气息也弱:“……还好。”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力气,“……你……一直在?” “一直在。”叶哲立刻回答,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又很快稳住,“从你……从那天起,我就在这儿。一步也没离开过。”他的手指收得更紧了些,仿佛这样能传递给她更多的力量。 黄嫣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投向窗户的方向。百叶窗的缝隙里,透进一片金红的光晕,给洁白的病房染上了一点暖色。她看着那片光,眼神有些恍惚,像是看到了什么遥远的东西。 叶哲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小心地松开她的手,走到窗边,轻轻拨动百叶窗的叶片。更多的光线涌了进来,斜斜地铺洒在病床洁白的被单上,也落在黄嫣苍白的面颊和伸在被外的手上。那光带着夕阳特有的暖意,柔和地笼罩着她。 他走回床边,重新坐下,再次握住了她的手。这一次,黄嫣的手指似乎有了微弱的回应,极其轻微地回勾了一下他的指尖。这细微的动作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叶哲强装的镇定。他深深吸了口气,胸腔起伏得厉害,眼眶又不受控制地发热。 他低下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她的手在他的掌心显得那么小,那么脆弱。金色的阳光落在她的手背上,映出淡青色的血管,也照亮了他手背上紧绷的骨节和微微凸起的筋络。他凝视着这片落在两人手上的微光,仿佛从中汲取了某种沉甸甸的勇气。 叶哲抬起头,目光重新落回黄嫣脸上。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慌乱和恐惧,而是沉淀下一种异常清晰的温柔和一种近乎固执的坚定。夕阳的暖色映在他的瞳孔里,像点燃了两簇小小的火焰。 “嫣嫣。”他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寂静的力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送入她的耳中。 黄嫣的目光从阳光里收回,专注地落在他脸上,安静地等待着。 叶哲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仿佛要将他此刻全部的心意都通过这相握的温度传递过去。他的目光温柔而坚定,没有丝毫闪躲。 “我会一直陪着你。”他清晰地、缓慢地说道,每一个音节都像刻下的誓言,“不管未来有多艰难,我都不会放手。” 这句话落下,病房里静得只剩下心跳和仪器声。黄嫣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那双刚刚苏醒、还带着迷蒙水汽的眼眸里,瞬间盈满了晶莹的光。那光越聚越多,终于承受不住重量,化作大颗的泪珠,无声地顺着她消瘦的颧骨滑落,没入鬓角的发丝里。 她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看着他紧握着自己、传递着滚烫温度的手。所有的恐惧、不确定,似乎都在他这简单却重逾千斤的话语里,找到了可以暂时栖息的港湾。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吸了一口气,努力对抗着身体的虚弱和喉咙的哽咽。片刻后,一个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声音,带着泪水的咸涩,清晰地响起在安静的病房里: “我相信你,叶哲。” 这四个字,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叶哲心中激起巨大的涟漪。一股混杂着酸楚、狂喜和巨大责任感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堤防。他猛地低下头,额头抵在两人紧握的手上,肩膀无法抑制地耸动起来。滚烫的液体汹涌而出,浸湿了她的手背和他自己的指节。那不是悲伤的泪,是紧绷的弦骤然松弛后,混杂着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和沉重承诺的宣泄。 他没有发出声音,只有身体细微的颤抖传递着他此刻汹涌的情绪。黄嫣没有动,只是任由他握着,泪水也无声地流淌着。阳光静静地流淌在他们身上,将这对劫后重逢、紧紧相依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温暖而永恒的金边。 时间在静默的泪水和紧握的双手中悄然流逝。叶哲慢慢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睛通红,但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亮。他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把脸,看着黄嫣依旧湿润的眼睛,嘴角努力向上扯出一个安抚的弧度。 “别哭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在这儿吗?”他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刻意放得轻松,“你醒了,这就比什么都好。医生说你需要静养,不能太耗神。闭上眼睛,睡一会儿?” 黄嫣看着他强撑的笑脸,看着他通红的眼眶,轻轻点了点头。疲惫感确实再次袭来,像潮水般包裹着她。她顺从地合上眼睛,但被叶哲握住的手,却似乎比刚才多了一丝回握的力道。 叶哲不敢再说话,只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守着她。他专注地看着她沉睡的侧脸,看她微微起伏的胸口,看阳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的小小阴影。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嘀嗒声和他自己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声。一种劫后余生的平静,混合着对未来沉重责任的清醒认知,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却也带来一种奇异的踏实感。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极其轻微地敲了两下,似乎怕惊扰里面的人。叶哲猛地抬头,警惕地看向门口。 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露出一张布满皱纹、带着明显局促不安的脸。是学校的老花匠,陈叔。他手里没有花剪,也没有水壶,而是捧着一个东西。那东西被一块洗得发白、有些旧了的蓝布仔细地盖着,只露出下面一点模糊的轮廓。 陈叔探进半个身子,看到叶哲,又看到病床上似乎在安睡的黄嫣,立刻把声音压得极低:“小叶?黄嫣丫头……醒了?” 叶哲点了点头,站起身,尽量放轻脚步走到门边,将门拉开了一些,自己侧身挡在门口,不让外面的光线和声响过多地打扰到里面。 “陈叔,您怎么来了?”叶哲有些意外,声音同样压得很低。 “哎,听林老师说的,说黄嫣丫头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啊!”陈叔连连说着,脸上露出真切的喜悦,但随即又被一种更深的忧虑覆盖。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捧着的东西,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它往前递了递,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 “这个……”陈叔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那株……就你们教室窗台外面那株野蒲公英……前些日子,风大,吹折了……我看着蔫了,怕活不成,就……就挖到盆里,想着好歹救一救……可这都几天了……”他掀开蓝布的一角,露出下面一个粗糙的陶土小花盆。 盆里,一株蒲公英恹恹地立着。它的茎秆比记忆中细弱了很多,上面顶着的那个曾经饱满洁白的绒球,此刻几乎完全凋零了。只剩下几缕稀疏的白色冠毛,可怜巴巴地粘在光秃秃的、干瘪发黑的花托上,在花盆里无精打采地耷拉着,仿佛随时都会被一口气吹散,彻底消失。整株植物都透着一股衰败的、行将就木的气息。 陈叔看着那蒲公英,眉头紧锁,满是惋惜和无奈:“你看,这……这怕是……唉,根好像也伤着了,情况不太好……我想着,黄嫣丫头醒了,或许……或许想看看它?我就……”他后面的话没说下去,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眼神里充满了对植物生命流逝的无力感,和对病房里那个刚苏醒女孩的担忧。 叶哲的目光落在那个小花盆上,落在那株风中残烛般的蒲公英上。他脸上的神情瞬间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