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嫣推开图书馆后门，生锈的合页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叶哲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步踏上积满灰尘的木楼梯。 “陈叔说顶楼观测台很久没人来了。”黄嫣举着手机照明，光束在黑暗中晃动。 叶哲扶住摇摇晃晃的栏杆。“上次来还是毕业前。” 他们走到三楼转角，一扇彩色玻璃窗映出月光。黄嫣停下脚步，光束扫过书架时忽然定格——第三排第七本书的书脊上，夹着片早已风干的银杏叶。 “《小王子》。”叶哲伸手取下那本书，“你当年想借的那本。” 黄嫣接过书，银杏叶从书页间飘落。她弯腰去捡，手肘碰到了堆在桌角的笔记本。泛黄的纸页散落一地，三十七张电影票根从笔记本夹层中飘出。 叶哲蹲下身，一张张拾起票根。每张票根都仔细压平，边缘已经发脆。 “2009年7月12日，《机器人总动员》。”黄嫣念出票根上的字，“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看电影。” 叶哲将票根按日期排列，从六月持续到八月。“每场都是两部连看，下午场。” “你每次都买靠后的位置。”黄嫣说，“因为我说过前排仰头脖子疼。” 书架后传来细微响动。一只橘猫钻出来，蹭了蹭叶哲的裤脚。它熟练地跳上窗台，蜷在月光照得到的地方。 “它还在。”叶哲伸手挠了挠猫的下巴，“我们喂过它火腿肠。” 黄嫣翻开笔记本，内页有反复折叠的痕迹。她将折痕对准月光，线条组成熟悉的图案。 “观测台设计图。”她抬头看叶哲，“你画这个做什么？” 叶哲接过笔记本，手指抚过那些折痕。“当年想改造这里的观测设备。林老师说可以申请学校经费。” “后来为什么没做？” “你去了珠海。”叶哲合上笔记本，“我一个人做这些没意义。” 橘猫跳下窗台，走到第三排书架前蹲坐。叶哲跟过去，从书架底层摸出个铁盒。打开铁盒，里面装满银杏叶标本，每片都标注着日期。 “每年秋天都会收集一些。”叶哲说，“最早的是2008年。” 黄嫣拿起最旧的那片银杏叶。“这是我们第一次来图书馆那天。你摘了片叶子夹在我书里。” “你说银杏叶像扇子。”叶哲盖上铁盒，“后来每年秋天，我都会想起这句话。” 他们继续整理散落的票根。黄嫣发现每张票根背面都有铅笔写的短句。7月12日那张写着“她笑了三次”，7月19日则是“爆米花太甜，她分给我一半”。 “你记这些做什么？”黄嫣问。 叶哲收起票根。“怕以后忘了。” 橘猫突然竖起耳朵，窜向楼梯方向。楼下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可能是保安。”黄嫣压低声音。 叶哲拉着她躲进书架阴影里。手电光束扫过他们刚才站的位置，脚步声在楼梯口停留片刻，又渐渐远去。 “看来经常有人来。”黄嫣松开攥紧的手。 叶哲指向窗台。“猫粮碗是满的，有人照顾它。” 他们回到桌边，黄嫣继续翻看笔记本。在最后一页，她发现用透明胶带粘着的照片。照片里，年轻的叶哲站在观测台望远镜旁，手里举着蒲公英。 “这是高考前一周。”黄嫣认出照片背景，“你说要来观测台看星星，结果阴天。” 叶哲看着照片。“那天下雨，我们在顶楼躲雨。你告诉我要去珠海了。” 黄嫣记得那天雨很大，观测台漏水，他们用笔记本接水。叶哲一句话都没说，只是不停更换被雨水打湿的纸页。 “你后来去看过星星吗？”她问。 叶哲摇头。“没有合适的观测设备。” 橘猫又溜回来，嘴里叼着个塑料包装。它把东西放在叶哲脚边，是包未开封的火腿肠。 叶哲拆开包装，掰了一半给猫。“它还记得。” 黄嫣接过另一半火腿肠，喂给凑过来的橘猫。“动物比人长情。” “不是长情。”叶哲看着猫狼吞虎咽，“是习惯。它习惯了这个味道，就不想换。” 他们分食完那包火腿肠。黄嫣注意到叶哲留下最后一块，塞回口袋里。 “给楼下的流浪狗？”她问。 叶哲点头。“它应该还在老地方。” 黄嫣把票根重新夹回笔记本。在合上本子前，她发现内页有一行小字：“如果当年开口，结局会不会不同？” 字迹很新，墨迹还没完全干透。黄嫣看向叶哲，他正专注地喂猫，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模糊。 “你最近来过这里。”她说。 叶哲动作顿住。“上周来过。检查屋顶漏雨情况。” “这行字是你写的。” 叶哲没有否认。他站起身，走到彩色玻璃窗前。月光透过蓝色玻璃，在他脸上投下暗影。 “林老师下个月退休。”他突然说，“学校要拆老图书馆。” 黄嫣合上笔记本。“所以这是最后一次？” “观测台会保留，但图书馆主体要重建。”叶哲转身面对她，“这些书架都会搬走。” 橘猫吃完火腿肠，心满意足地舔爪子。它跳上叶哲膝头，寻了个舒服姿势趴下。 黄嫣抚摸猫背，毛发温暖柔软。“我们可以申请保留这个阅览室。” “申请需要理由。”叶哲说，“文化价值或历史意义。” 黄嫣指向满墙的书架。“这些书就是历史。我们那届学生的借书卡都还在。” 她从抽屉里翻出硬纸盒，里面装满泛黄的借书卡。每张卡片都有学生签名和借阅记录。黄嫣找到自己的卡片，2009年借阅记录里只有《小王子》。 叶哲抽出自己的借书卡，背面用铅笔画满蒲公英。“我借过的每本书，你都借过。” “我想知道你在看什么。”黄嫣说，“又不敢直接问。” 楼下传来关门声。橘猫惊醒，蹿下膝头消失在了书架间。叶哲走到窗边，看见保安锁上后门离开。 “我们被锁在里面了。”他说。 黄嫣试了试手机。“没信号。” “老地方有办法。”叶哲走向墙角，挪开几个空纸箱。墙根处有块松动的地板，下面藏着串钥匙。 “你准备的？”黄嫣认出那是大门钥匙。 叶哲把钥匙放回原处。“总有人忘记时间。” 他们决定在图书馆过夜。黄嫣整理书架，叶哲检查窗户锁扣。在最高层的书架上，黄嫣发现一个铁皮盒子。 盒子里装满纸条，每张都写着日期和一句话。最早的字条写着“2008年9月3日，她坐在窗边第三个位置”，最近的是“2019年4月12日，蒲公英又开了”。 “你每年都来。”黄嫣展开一张字条，“为什么？” 叶哲继续检查窗户。“有些习惯改不掉。” 黄兮把字条放回盒子。她注意到盒底有张折叠的图纸，展开是观测台改造设计图。图纸角落有林老师的签名批复，日期是三个月前。 “你还在做这个项目。” 叶哲终于转过身。“学校通过了申请。下个月动工。” “你从来没放弃。” “放弃过。”叶哲说，“后来觉得，总该完成一件事。” 他们坐在窗边，月光逐渐西移。黄嫣靠在书架旁，眼皮开始打架。叶哲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布料带着图书馆陈旧纸张的气味。 “如果那天我等到最后，”黄嫣昏昏欲睡地问，“你会说什么？” 叶哲看着她的睡颜。“会问你要不要一起改造观测台。” 黄嫣已经睡着，呼吸平稳悠长。叶哲从口袋里掏出最后那块火腿肠，轻轻放在她手边。橘猫悄无声息地回来，看了看火腿肠，又看了看睡着的人，最终蜷在黄嫣脚边。 凌晨时分，黄嫣被冷醒。她发现叶哲坐在对面书架旁，就着月光看书。那本《小王子》摊在他膝头，书页间夹着新摘的银杏叶。 “几点了？”她轻声问。 叶哲合上书。“快天亮了。” 他们一起看窗外天色由深转浅。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彩色玻璃窗时，叶哲站起身。 “该走了。”他说，“保安六点来开门。” 黄嫣把笔记本放回原处，只带走一张电影票根。叶哲整理好书架，将铁皮盒子藏回原处。橘猫跟到楼梯口，看着他们下楼。 在图书馆后门，黄嫣突然停下。 “观测台改造，”她问，“需要帮手吗？” 叶哲转动钥匙，锁齿发出清脆声响。 “一直需要。”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