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如同雨季的苔藓,在洞穴里悄然生长,却又在生存的紧迫需求下被强行抑制。日子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紧绷的节奏中滑过。江屿像个上了发条的机器,巡逻、训练、加固工事、教导阿古,偶尔爬上了望塔,用“望远镜”长时间地凝视北方,试图从那片沉寂的焦土中读出更多信息。
巴勒的身体在“奶油坚果瓜”和相对安稳的环境滋养下,恢复的速度超出了江屿的预期。虽然距离完全康复还有距离,但他已经能不用搀扶自己行走,甚至能帮忙处理一些简单的食物,比如用燧石刀将瓜肉切成小块。他的沉默依旧,但眼神不再那么空洞,偶尔看向江屿和阿古忙碌的身影时,会流露出一丝复杂的、类似于“责任”的情绪。
阿古是变化最大的。悲伤似乎化为了他学习的动力。他像一块干燥的海绵,疯狂吸收着江屿教授的一切——汉语词汇、弓箭技巧、陷阱布置、甚至那些基础的战术手势。他的箭法依旧感人,但至少拉弓的姿势标准了许多,手臂也肉眼可见地结实了一些。他看江屿的眼神,除了最初的感激和敬畏,更多了几分近乎学徒对师傅的依赖和信任。
这种微妙的变化让江屿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他现在不仅要对自己和毛球负责,还成了这两个落难者实质上的“监护人”和“教官”。
就在江屿以为这种紧绷的平静会持续一段时间,直到北方的新威胁主动打破平衡时,转机——或者说,新的变数——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到来了。
那是一个午后,阳光炙烤着雨后湿润的大地,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江屿正在教阿古如何利用风向修正箭矢的偏差(虽然效果甚微),毛球则在篱笆墙根下刨坑追甲虫玩。
突然,趴在了望塔阴影里打盹的毛球猛地抬起头,耳朵像雷达一样转向北方,喉咙里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带着疑惑的“呜呜”声,不是警报那种尖锐,更像是发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东西。
江屿立刻警觉,示意阿古安静。他顺着毛球注视的方向望去——那是营地北侧,靠近他与魁梧野人对峙过的那片区域,也是前往“奶油坚果瓜”林地的方向。
起初,什么也没有。只有风吹过草丛的摇曳。
但几分钟后,一个踉踉跄跄、极其狼狈的身影,从丛林边缘的灌木丛中跌了出来,摔倒在了开阔的草地上!
那是一个人影!穿着破烂的、沾满泥污和暗色污渍的皮草衣物,头发纠结如同乱草,身形瘦削,似乎是个女性?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江屿的心脏猛地一跳!来自北方!是那场冲突的幸存者?还是……敌人派来的探子?
“戒备!”江屿低喝一声,虽然知道阿古可能听不懂这个词,但他严肃的语气和瞬间端起弓箭的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
阿古也立刻握紧了木矛,紧张地盯着那个趴倒的身影。
江屿没有贸然靠近。他迅速爬上了望塔,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距离有点远,看不清面容,但能看出对方的状态极差,衣服有多处撕裂,裸露的皮肤上能看到明显的擦伤和淤青。她身边没有任何武器,姿势也完全不像是伪装。
他又仔细扫描了她出现的丛林边缘,没有发现其他伏兵的迹象。
“阿古,守着门,我去看看。”江屿朝下喊了一声,然后抓起石斧和弓箭,小心翼翼地推开篱笆门,向那个倒地的身影靠近。他没有全速冲刺,而是保持着战斗姿态,一步步逼近,眼睛时刻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随着距离拉近,他看得更清楚了。确实是个女性,年纪看起来不大,脸上布满污垢和疲惫,嘴唇干裂爆皮。她的呼吸微弱,但胸膛还有起伏。她还活着,只是昏迷或者脱力了。
江屿在她身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用弓箭保持警戒,然后用脚轻轻碰了碰她身边的一块石头。
没有反应。
他蹲下身,仔细检查。对方身上除了那些外伤,没有明显的致命伤口。他注意到她的手指紧紧攥着,似乎握着什么东西。他用石斧的柄小心地撬开她的手指——里面是一小块已经干硬发黑的面包?或者某种类似的谷物制品?上面还沾着血迹。
就在这时,洞穴方向传来了阿古急促而激动的呼喊声,夹杂着一些江屿听不懂的音节。江屿回头,看到阿古正扒着篱笆,指着地上的女人,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激动,他一边喊,一边用力指向洞穴里的巴勒。
江屿心中一动。阿古认识她?是他们的同伴?
他不再犹豫,立刻检查了一下女人身上确实没有隐藏武器后,将她拦腰抱起。很轻,几乎没什么分量。他快步返回营地,阿古已经激动地打开了篱笆门。
“巴勒!巴勒!”阿古用他们的语言朝着洞穴里喊道。
巴勒拄着木棍踉跄着走出来,当他看到江屿怀里的女人时,整个人如遭雷击,僵立当场!他手中的木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深陷的眼窝里瞬间涌出了浑浊的泪水,嘴唇哆嗦着,发出几个破碎的、充满巨大悲痛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希望的音节。
他蹒跚着扑过来,颤抖的手轻轻拂开女人脸上的乱发,仔细辨认着。随即,他发出一声压抑已久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哀嚎,紧紧抓住了女人冰凉的手,老泪纵横。
阿古也在一旁抹着眼泪,但眼神中却充满了找到亲人的喜悦。
江屿看着这一幕,明白了。这个女人,是巴勒和阿古的亲人或者极其重要的同伴。她是那场北方冲突中,极少数的幸存者之一。
他默默地将女人抱进洞穴,放在柔软的干草铺上。阿古立刻拿来水,小心翼翼地滴进她干裂的嘴唇。巴勒则跪坐在旁边,紧紧握着她的手,一刻也不愿松开。
江屿退到一边,看着这劫后余生(暂时)的一幕,心情复杂。救回一个幸存者是好事,但这意味着更多的负担,以及……可能带来的新信息,甚至是新的危险。
这个昏迷的女人,就像一本来自北方焦土的、染血的日记。当她醒来,会带来怎样的故事?是关于那个“金属族群”的恐怖?还是关于那场毁灭性冲突的真相?亦或是……其他更惊人的秘密?
孤岛的局势,因为这个突然出现的、来自死亡地带的幸存者,再次变得扑朔迷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