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里的“眼睛”金属片成了最烧脑的谜题。江屿将其置于掌心反复端详——那冰冷的触感、略显粗糙的边缘,都昭示着它并非精工细作,反而带着某种仓促与实用主义。他修长的手指划过那道刻痕,眉头紧锁:“这不像随手的涂鸦。线条虽简陋,但结构很稳定。我更倾向于这是一种警告,标记着红圈区域内存在某种需要我们警惕的东西。”
阿古则盘腿坐在火堆旁,用树枝拨弄着炭火,不以为然地撇嘴:“得了吧江哥,我看你就是想太多。要我说,这八成是那什么‘天空勘探小队’的Logo。你看现在那些外卖、快递的招牌,不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简单图案?要我说啊,”他夸张地叹了口气,用树枝在空中比划着,“这‘眼睛’画得还没我小时候在邻居家墙上涂的鸭子好看呢,至少我的鸭子是胖乎乎的!”
就在争论陷入僵片,空气都仿佛凝滞时,从营地角落那个被莉莉命名为“草药实验室”(其实就是几块平整石头搭成的工作台)的地方,传来了突破性的进展——虽然这突破的方向,确实有点跑偏。
莉莉对着那捆深绿色、散发着淡淡清香气的干枯叶子,投入了考古学家般的热情与专注。她先是仔细分辨叶片形状和脉络走向,又凑近了深深吸气,捕捉那若有若无的清凉气息。接着,她鼓起勇气,用门牙小心翼翼地啃下极小的一丁点边缘,含在舌尖细细品味。“起初有点涩,微微发麻,”她向围过来的同伴们描述,眼神亮晶晶的,“但麻感退去后,舌根和喉咙感觉很放松,像是…像是紧绷的弦被轻轻抚平了。”最后,她用水精心熬煮了几片,看着叶片在沸水中重新舒展,仿佛重现生机。一番操作下来,她像个在学术会议上发表成果的小教授,笃定地宣布:“结论是,这大概率是一种具有安神、助眠效果的草药。它的特性和我们之前找到的那些能提神醒脑的苦味草、辛辣根茎完全相反。”
“所以…他们给我们安眠药是什么意思?”阿古捏着鼻子,身体后仰,尽可能离那碗被莉莉推过来、颜色逐渐变得黄绿诡异的“安神茶”远一点,“是觉得我们晚上守夜太辛苦,发扬人道主义精神,让我们睡个好觉?还是…”他压低了声音,眼神狐疑地扫过周围寂静的树林,“想等我们都睡得死沉死沉的时候,干点啥不方便我们看见的事?”
“不一定就是恶意。”江屿环抱双臂,语气一如既往的审慎,“在这种极端环境下,能换来一场安稳深沉的睡眠,本身就是极其宝贵的资源。也许这是一种善意的、实用的物资交换。又或者…”他顿了顿,目光深远,“他们自己也需要频繁使用这种东西,来对抗某些…我们尚未知晓的压力或环境因素。”
理论的探讨终究需要实践来验证(当然,也为了满足阿古那该死且旺盛的好奇心),莉莉决定进行一次“有限度的活体实验”。实验对象首选,自然是团队里对任何新事物都充满无畏探索精神,且代谢快、恢复力强的——毛球同志。
在毛球浑然不觉地享受完一顿加了少量鲜美鱼肉糜的丰盛晚餐后,莉莉看准时机,将几滴已经完全冷却、且经过多次稀释的“安神茶”,精准地混进了它专属的小水碗里。
起初,毛球毫无察觉,像往常一样,饭后踱步到水碗旁,伸出粉色的小舌头,“吧嗒吧嗒”地舔了几口水,甚至还满足地咂咂嘴。随后,它又开始精力充沛地追着自己的尾巴,在原地打转,玩得不亦乐乎。然而,大约十几分钟后,变化悄然发生。它那上蹿下跳、如同多动症患儿的动作,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原本迅捷如闪电的扑击变成了慢动作回放,追逐尾巴的旋转也带上了几分慵懒的华尔兹意味。最后,它慢悠悠地、一步三晃地走到莉莉脚边,仰起头,打了一个大大的、带着浓郁草药清气的哈欠,露出了粉嫩的小喉咙。然后,它选择了一个最舒适的位置,熟练地蜷缩成一个毛茸茸的球,琥珀色的大眼睛半开半合,眼神迷离而涣散,一种极其享受、仿佛灵魂都要从毛茸茸躯壳里飘出来的、堪比小型摩托车发动机的“咕噜咕噜”声,从它身体深处持续不断地传来。
“我去…莉莉姐,你给毛球喝的是安神茶还是猫薄荷神仙水啊?”阿古看着毛球那副飘飘欲仙、欲醉欲死、仿佛下一刻就要顿悟天地至理的模样,目瞪口呆,手里的肉干都忘了嚼,“你看它那样子,眼都直了,爪子还在空中抓挠呢,简直像要灵魂出窍,悟道飞升了!”
毛球确实进入了一种玄妙不可言的状态。它彻底无视了外界的任何动静,无论是阿古的惊叹还是江屿走动的声音,都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杂音。它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内在宇宙里,偶尔伸出小爪子,在空中软绵绵地、毫无目标地扒拉两下,仿佛在捕捉那些只有它能看见的璀璨光点或是无形蝴蝶,喉咙里的咕噜声始终平稳而响亮,宣示着它此刻极致的放松与满足。
莉莉观察着毛球的反应,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又好气又好笑。“看来效果确实是强烈的安神和肌肉放松,没有表现出任何毒性或不适。如果能精确控制剂量,这或许真能在我们精神过度紧张、无法入眠时,帮助我们获得必要的休息。”
然而,这场“科学实验”那微小却不容忽视的副作用,在第二天清晨便清晰地显现出来。平时如同精准生物钟,天不亮就准时跳上每个人的胸口,用带刺的小舌头和“嗷嗷”的叫声执行“起床号”任务的毛球,今天直到日上三竿,阳光明晃晃地晒着它毛茸茸的屁股了,它还四仰八叉地蜷在它柔软的小窝里,呼呼大睡,鼾声细密。任凭阿古拿着它最爱的、香气扑鼻的肉干在它鼻子前来回晃动,它也只是不耐烦地扭了扭身子,用圆滚滚、毛乎乎的屁股坚决地对着诱惑源,发出几声模糊不清、充满睡意的嘟囔抗议,随即又沉入了甜美的梦乡。
“完了,全完了,莉莉姐,”阿古哭丧着脸,举着肉干,一脸绝望,“你把咱们队里唯一的、最准时的、永不充电的‘活体闹钟’给整下岗了!这下好了,以后后半夜轮值守夜,谁还能准时叫我起床啊?靠江哥那静音模式的生物钟吗?”
江屿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睡得无比香甜、仿佛置身无忧仙境的毛球,又看了看那碗已经被喝掉些许的“安神茶”,最后目光落回到手中那枚冰冷的“眼睛”金属片上。心中对南方那股神秘势力的评估,不禁又添上了几分复杂的权重。他们提供的物资,从能快速补充体力的食物,到如今这效果显着的安神草药,每一件都显得极有针对性,甚至…透着一股超越陌生关系的、略显诡异的“体贴”。但这种建立在未知目的之上的“体贴”,反而像一层温情的薄纱,笼罩在深不见底的谜团之上,让那枚“眼睛”符号所带来的无形压迫感与窥视感,变得更加沉重和令人不安。
这片孤岛上,与他们共享着资源与空间的“邻居”,其面具之下,究竟是敌是友?或许,那最终的、决定生死的答案,就深深埋藏在那片被红圈冷酷标记、被无数“眼睛”在暗处静静凝视的禁忌之地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