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陷入了某种奇异的寂静。外围兽潮的威胁虽未完全消除,但失去了统一的疯狂驱动力,残余的野兽大多在黑暗中逡巡、低吼,或相互撕咬,不再构成有组织的冲击。阿古和老陈带着几名黑石战士,正谨慎地清理着靠近篱笆的零星怪物,喊杀声与野兽的哀嚎成了这寂静的背景音。
而这寂静的中心,是昏迷的巴勒,以及围在他身边,面色凝重中带着难以言喻惊悸的众人。
那束来自“摇篮”的纯白光线,以及最后没入巴勒眉心的神秘纹路,发生得太快,太超乎理解,以至于此刻尘埃落定,一种更深沉的不安才缓缓弥漫开来。
“刚……刚才那到底是什么?”阿古喘着粗气从防御岗位暂时撤回,看着地上呼吸平稳却昏迷不醒的巴勒,忍不住问道,“‘摇篮’……它把巴勒大叔怎么了?”
没有人能立刻回答他。
莉莉正用最轻柔的动作,仔细检查巴勒的全身,尤其是眉心那片区域。皮肤光滑,没有任何伤痕或凸起,甚至连温度都没有异常变化。她手中的生命体征监测仪稳定地发出规律的滴答声,显示着巴勒的身体状态前所未有的平稳——平稳得甚至有些诡异,仿佛刚才那场差点将他撕裂的能量冲突从未发生过。
“生命体征稳定,大脑活动趋于平静……甚至比冲突爆发前还要平稳。”莉莉的声音带着困惑和一丝不安,“这太不正常了,那种程度的能量冲击,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
“痕迹在这里。”小杰指着能量监测仪的屏幕,声音有些发颤。屏幕上,代表巴勒能量场的三维模型,那个中心纯白、边缘流转银光的稳定漩涡,正以一种充满韵律的方式缓缓旋转。而在漩涡深处,那个若隐若现的复杂纹路,正散发着极其微弱、却无比纯粹的白光。
“这个能量结构……我从未见过。”李瑾紧锁眉头,快速操作着扫描仪,“它极其稳定,内部能量流转遵循着某种……超越我们理解的复杂数学规律。它不像是一个被动形成的印记,更像是一个……被植入的、高度精密的‘装置’。”
“装置?”江屿捕捉到了这个词。
“是的,装置。”杨教授接口道,他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与恐惧交织的光芒,“一个由纯粹秩序能量构成的、与巴勒生命磁场完美结合的‘生物接口’或者说……‘权限密钥’。”
他指着屏幕上那个纹路:“看它的结构,充满了递归、自指和拓扑特性,这绝非自然形成。‘摇篮’在吞噬了那股混乱能量后,并非简单地将其净化,而是提取了其中的‘信息’——包括巴勒的生物学特征、他与混沌核心及‘窃火者’烙印抗争的‘记录’,甚至可能包括他动用‘理解’之力时的能量签名——然后,以此为模板,创造并植入了这个‘烙印’。”
“它有什么作用?”江屿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目前看来,它首先是一个稳定器和隔离层。”李瑾分析着数据,“它强行镇压并梳理了巴勒体内混乱的能量,将混沌核心、‘窃火者’烙印以及他自身的生命力,约束在了这个稳定的漩涡结构内,防止它们再次失控冲突。可以说,‘摇篮’用我们无法理解的技术,给巴勒体内那颗不定时炸弹,加上了一个最顶级的保险丝和防护罩。”
众人闻言,稍微松了口气。至少,巴勒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也不会再成为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灾难源头。
“但,这只是其一。”杨教授的语气变得更加沉重,“这样一个精密的‘装置’,绝不仅仅是为了当一个‘保姆’。它更可能是一个双向通道和身份标识。”
“双向通道?”
“没错。‘摇篮’可以通过这个烙印,更直接地监控巴勒的状态,甚至……在必要时,直接进行干预。同时,巴勒也可能通过这个烙印,获得某种与‘摇篮’更深层次连接的‘权限’。”杨教授顿了顿,看向江屿,“还记得石根说的‘更大的容器’吗?或许,‘摇篮’认可了我们的‘献祭’,它接纳了巴勒,将他正式纳入了自己的……‘子系统’之中。他不再是无关紧要的‘培育对象’或‘辅助单元’,而是成为了‘摇篮’体系内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
这个推断让所有人背后升起一股寒意。成为“摇篮”的有机部分,这究竟是庇护,还是一种更高层次的……囚禁或同化?
“那……‘窃火者’的烙印呢?”莉莉担心地问,“那个灰色的东西还在吗?”
小杰将监测仪的探测精度调到最高,仔细扫描巴勒的锁骨区域。屏幕上,那个“坠星”烙印依然存在,但其散发的灰色光芒变得极其黯淡,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压制着。它依旧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毒瘤,却暂时失去了活性。
“‘摇篮’的烙印压制了它。”小杰确认道,“但并没有根除它。它们现在处于一种……微妙的僵持状态。”
这意味着危机只是被延后,并未解除。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巴勒,睫毛忽然颤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呻吟。
“巴勒!”莉莉立刻俯身呼唤。
巴勒的眼皮艰难地抬起了一条缝隙。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痛苦、混乱或被侵占时的冰冷,而是一种……极度疲惫下的茫然与清澈。他仿佛刚刚从一个无比漫长而沉重的梦境中挣脱。
“江……屿……”他看到了守在身边的江屿,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感觉怎么样?”江屿沉声问,仔细观察着他的眼神。
巴勒微微动了动头,似乎在感知自己的身体。“……很……奇怪……”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不痛了……但……身体里……多了……东西……”
他试图抬起手去触摸自己的眉心,但手臂虚弱无力。莉莉轻轻握住他的手,引导着他的指尖触碰到眉心的皮肤。
巴勒的身体微微一僵,眼中闪过一丝困惑,随即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明悟?仿佛他的指尖触碰到的,不是一个物理位置,而是一个存在于他意识深处的、清晰无比的“概念”。
“它……在……那里……”巴勒喃喃自语,眼神有些失焦,仿佛在凝视着内在的某个景象,“一个……图案……很复杂……它在……呼吸……”
他描述的感觉,与监测仪上显示的能量漩涡状态完全吻合!
“你能感知到它?”李瑾惊讶地问。
巴勒微微点头,疲惫地闭上眼睛,似乎在集中精神。“……能……感觉到……它的……轮廓……还有……连接……”
“连接?连接到什么?”江屿立刻追问。
巴勒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努力捕捉那种缥缈的感知。“……很远……很大……是……‘摇篮’……”他顿了顿,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分辨某种细微的信号,“……还有……另一个……很微弱……很……冰冷……在……抗拒……”
另一个?冰冷?抗拒?
众人立刻想到了那个被压制的“窃火者”烙印!
巴勒不仅能感知到“摇篮”的烙印,甚至能隐约察觉到与之对抗的“窃火者”烙印的状态!这个新烙印,果然是一个双向的感知通道!
然而,未等众人细想,巴勒突然闷哼一声,刚刚恢复一丝血色的脸再次变得苍白,他猛地睁开双眼,眼中充满了惊悸!
“怎么了?!”莉莉急问。
“它……醒了……”巴勒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强大存在“注视”时本能的战栗,“‘摇篮’……它……刚刚……‘看’了我一眼……”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
嗡……
一股庞大、温和却无比清晰的意志,如同苏醒的巨神,缓缓扫过整个前哨站区域。这股意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专注。它掠过每一个人,最终,如同探照灯般,精准地聚焦在了巴勒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聚焦在了他眉心那无形的烙印之上。
在这股意志的注视下,巴勒眉心的皮肤下,那个复杂的纹路再次浮现出淡淡的、纯净的白光,仿佛在回应着这来自“摇篮”的凝视。
这股意志并未停留太久,几秒钟后,便如同潮水般退去。
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巴勒怔怔地躺在那里,感受着眉心那缓缓隐去的温热与脑海中残留的、浩瀚无边的“注视感”。
他抬起虚弱的手,再次轻轻触碰自己的眉心,眼中充满了茫然与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
他不再仅仅是巴勒。从这一刻起,他成了“摇篮”与这个世界之间,一个活着的、带有明确标识的……桥梁。而这桥梁的两端,连接的究竟是希望,还是更深不可测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