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株淡金色幼苗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绝望的营地中激起了希望的涟漪,但这涟漪之下,却涌动着更深的暗流。
幼苗被莉莉小心翼翼地用残余的干净布料和削薄的木片围护起来,它脆弱得仿佛一口气就能吹散,但其散发出的那混合了秩序、契约与野性的独特气息,却顽强地在这片废墟中扎根,如同黑暗中的一座微缩灯塔。
江屿废掉的左臂那瞬间的异常跳动,以及东南方向一闪而逝的冰冷注视,都清晰地告诉他,这新生的火种,已经引起了某些存在的注意。平静,只是假象。
他立刻召集了所有能行动的人。
“我们不能被动等待。”江屿的声音在简陋的窝棚里回荡,废掉的左臂垂在身侧,更凸显了他右拳紧握的力量,“‘裁决者号’在监视,‘腐朽主宰’在恢复,‘窃火者’在窥探。巴勒用自己换来的时间,我们必须用来行动。”
“怎么行动?”阿古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火焰,他需要目标,需要方向,“杀到天上去救巴勒大叔吗?我跟你去!”
“那是送死。”江屿冷静地否决,“我们现在没有那个能力。我们的战场,在这里。”他指向脚下,“在这片土地上。‘摇篮’给了我们信息,这株幼苗给了我们新的可能。我们要做的,是利用这一切,让自己变得更强,让这片土地重新成为我们的堡垒,而不是囚笼。”
他的目光扫过小杰、李瑾和杨教授:“你们的研究不能停。重点有三个:第一,分析这株幼苗的能量特性,找出它与原始地脉、秩序残骸共鸣的规律,看能否将其‘放大’,哪怕只是形成一个小的庇护区。第二,继续监控所有异常信号,尤其是‘窃火者’的,尝试分析它的意图和弱点。第三,利用‘摇篮’之前给的图纸和巴勒留下的……‘感觉’,研究如何修复或至少稳定部分地脉网络,我们需要能量。”
他又看向阿古和老陈:“防御工事不能只修复表面。利用能找到的所有材料,包括那些变异植物的藤蔓和坚硬部分,结合老陈你的手艺,我们要建立一个更立体、更灵活的防御体系,不能只依赖固定的篱笆和陷阱。”
最后,他看向莉莉:“你的任务最重。照顾好石根和这株幼苗,它们是我们的未来。同时,继续研究草药,看看能否利用这些新生的、带有能量的植物,开发出新的药物或者……别的什么。”
任务分配下去,每个人都有了明确的目标。营地虽然残破,但一种紧绷的、带着求生渴望的活力,开始重新流淌。
接下来的几天,营地仿佛一个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尽管零件残破,却各司其职。
小杰和李瑾发现,那株幼苗虽然微弱,但它确实能与周围的原始地脉能量产生一种奇妙的“调和”作用。当莉莉轻声对它低语,或者当阿古将清理出来的、带有微弱秩序残留的碎石放在它周围时,幼苗周围一小片区域的地脉能量会变得相对温和、有序,甚至能驱散一些残留的腐朽气息。他们开始尝试用最简单的“毛导石”碎屑布置在幼苗周围,构建一个极其简陋的“调和力场”,效果虽然范围极小,但确实存在。
阿古和老陈则带着几个恢复了些许气力的黑石战士,开始改造防御。他们不再追求高大坚固的围墙,而是利用地形、废墟和那些韧性极强的紫色藤蔓,设置了大量隐蔽的绊索、陷坑和可以移动的障碍物。老陈甚至尝试用烧硬的粘土和金属碎片,制作了一些简陋但致命的触发式爆炸装置。
莉莉在照料石根和幼苗之余,将目光投向了那些新生的紫色苔藓和细藤。她发现,某些特定的紫色苔藓研磨后的汁液,具有微弱的麻痹和抑制能量躁动的效果,而一些细藤的纤维异常坚韧,几乎可以和之前的尼龙绳媲美。她开始小心翼翼地收集和实验。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阴影从未远离。
第三天夜里,负责守夜的小杰在监测设备前打了个盹,突然被一阵极其细微的、仿佛高频振荡般的噪音惊醒。那噪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干扰着他佩戴的、连接着能量传感器的耳麦。
他立刻清醒,检查设备。屏幕上,代表环境背景能量的曲线出现了一小段极其规律的、非自然的波动,波动频率与他记录过的、“窃火者”探针的信号特征有百分之七十的相似度!
这波动只持续了不到三秒就消失了,来源方向……无法追踪,仿佛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
小杰惊出一身冷汗,立刻叫醒了李瑾和江屿。
“它还在……它一直在尝试……”李瑾看着那短暂的数据记录,声音发紧,“这次不是针对巴勒,它的目标……好像是我们的营地?或者说……是那株幼苗?”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一直昏迷的石根,在波动发生后的凌晨,突然出现了异常。他虽然没有醒来,但身体开始无意识地轻微抽搐,干裂的嘴唇无声开合,似乎在念叨着什么。莉莉凑近去听,只捕捉到几个模糊的音节,像是“……眼睛……”、“……星空……”、“……不要看……”。
而更令人不安的是江屿。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他开始频繁地感到一阵阵毫无来由的、冰冷的晕眩。尤其是在靠近那株幼苗,或者当他集中精神思考时,左臂那死寂的断口处,会传来一种极其诡异的、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在往里钻的刺痛感,转瞬即逝,却清晰无比。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更加沉默,观察得也更加仔细。
他发现,每当这种刺痛感出现时,那株淡金色的幼苗,两片嫩叶总会极其轻微地朝着某个特定的方向——并非东南,也并非天空,而是一个看似随机的、指向岛屿内陆深处的方向——颤动一下。
一次是巧合,两次是偶然,但连续多次……
第五天傍晚,江屿独自一人站在营地边缘,望着幼苗叶片指示的那个方向,那是岛屿腹地,一片他们尚未深入探索过的、被扭曲林区和怪异山峦覆盖的区域。
左臂的刺痛感再次袭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仿佛有冰冷的电流顺着早已枯死的神经逆向窜动。
与此同时,一个极其模糊、仿佛隔着厚重毛玻璃的、非男非女的冰冷低语,如同蚊蚋般,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钥匙……碎片……”
“……归位……”
“……门……在……等待……”
低语戛然而止,左臂的刺痛和脑海中的声音一同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江屿猛地回头,看向那株幼苗。在落日的余晖下,淡金色的幼苗安静地挺立着,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但他知道,不是。
“窃火者”的低语,第一次越过了遥远的空间,直接触及了他的意识。是因为他废掉的左臂曾承载过“秩序之实”?还是因为他是“秩序之实”的载体,本身就与某些高维存在有着无形的联系?
它提到的“钥匙碎片”、“归位”、“门”……是什么意思?
江屿抬头,望向暮色渐沉的天空,繁星尚未完全显现,但那艘“裁决者号”和更遥远的“创世”号所在的方向,仿佛有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他的目光。
巴勒在公司的实验室里面临着什么?“窃火者”的真正目标是什么?这株新生的幼苗,以及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又将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他感觉到,一张更加庞大、更加危险的网,正在缓缓收紧。而他们,连同这株幼苗,都已是网中之鱼。
唯一的生路,或许不是躲避,而是……主动去触碰那张网的节点,哪怕那节点,隐藏在未知的、危险的岛屿腹地,隐藏在那“窃火者”低语所指示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