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迦南谷地的黄铜尘
迦南谷地的沙尘像被揉碎的黄铜,黏在卡沙的战术靴底结成硬壳,每走一步都发出砂砾摩擦的细碎声响。
伊斯雷尼国空军F-16战机的轰鸣早已远去,却在天际留下一道扭曲的热浪轨迹,仿佛将空气都烤得发脆。
他蹲在“黎埠雷森”游击队临时营地的了望塔下,背靠着布满弹孔的铁皮支架,指尖反复摩挲着卫星电话粗糙的塑料外壳——屏幕上刚收到的无人机侦察图还带着电子信号的微弱闪烁,淡黄色的警戒线像条贪婪的蛇,正沿着哈西姆河西岸的沙丘缓慢推进,所过之处连骆驼刺都蔫了半截,沙丘阴影里似乎还藏着某种金属反光,徐立毅在图下方标了行小字:“履带痕迹,间距1.8米,非常规型号。”
卡沙用指腹按了按屏幕边缘,想放大那处反光,卫星电话却突然震动起来,屏幕瞬间跳转到加密信息界面。
是徐立毅发来的紧急报文,只有一行字:“蛇杖部队在水源地布控,小心化学标记。”
他心里一沉,“蛇杖部队”这个代号上周才在游击队的情报会上出现过,据说是伊斯雷尼军方秘密组建的特殊部队,装备着不明用途的化学检测设备,上周在杰里科公路抓走的三个难民,至今杳无音讯。
“嘶——”手臂上传来刺痛,卡沙猛地回神,看见舍利雅正蹲在他身旁,膝盖上摊着块洗得发白的医用纱布,碘伏棉球在她指间转了个圈,轻轻按在卡沙手臂那道三厘米长的弹片划伤上。
她的动作轻得像触碰易碎的琉璃,眼睫垂落时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沙雷组长特意交代让你休整三天,弹片虽然取出来了,但伤口还没结痂。你却非要带着小约瑟去难民营,就不怕伊斯雷尼的巡逻队突然冒出来?那些家伙上周刚在杰里科公路抓了三个采野菜的难民,听说被关在贝特利姆的临时监狱里,至今没人见过他们出来。”
舍利雅说着从帆布包掏出个玻璃小瓶,里面装着淡黄色的药膏,“这是我用金盏花熬的,比凡士林管用,能防沙尘感染。”
她拧开瓶盖时,卡沙闻到一股淡淡的草药香,混合着沙尘的干燥气息,竟奇异地让人安心。
他注意到女孩的指甲缝里还嵌着没洗干净的药草汁,右手食指上贴着块创可贴,那是昨天为伤员处理伤口时被碎玻璃划破的。
卡沙闷哼了一声,不是因为疼,而是被碘伏刺激得眯了眯眼。
他抬头望向东南方,那里的地平线上漂浮着难民营的蓝色帐篷群,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廉价塑料的光泽,像被狂风遗落的碎布片。
风卷着沙尘掠过,帐篷群上方扬起细小的尘雾,隐约能听到孩童的哭声被风吹得断断续续。
他想起三个月前难民营刚建立时的场景,那时蓝色帆布还崭新,穆罕默德大叔带着难民们在帐篷周围种了圈向日葵,可现在那些向日葵全被炮火炸烂了,只剩下光秃秃的茎秆插在沙地里。
卡沙扯了扯战术背心的领口,露出里面印着“黎埠雷森”字样的粗布衫,领口处还沾着上次战斗时的血渍,已经发黑变硬,“我们躲在营地里算什么?连弟兄们的家人在难民营断了粮都不知道,这算哪门子游击队?”
他说着伸手拽了拽身旁小约瑟的衣领,少年立刻挺直了腰板,只是背上那把AK-74U步枪还在晃荡,枪托处磨出的旧痕里藏着三个月前失去父母的泪痕——那天以色列国防军的炮弹落在他家屋顶时,他正抱着这把父亲留下的枪躲在衣柜里,等他爬出来时,只看到母亲染血的头巾挂在断裂的房梁上。
小约瑟的口袋里露出半截铅笔头,笔尖已经磨得圆钝,他悄悄把藏在背后的画纸往身后塞了塞,那是他昨晚在帐篷里画的全家福,用炭笔勾勒出模糊的轮廓,只是父母的脸始终画不完整。
卡沙瞥到了那幅画,却没点破,只是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把枪背稳,别晃得跟没断奶似的。”
小约瑟立刻用力点头,手指紧紧扣住步枪背带。他看着卡沙的背影,这个总是沉默寡言的男人身上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就像难民营后面那片即使被炸过也能长出红薯的沙地。
“走,让你看看真正的战场。”卡沙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沙尘,战术靴底的黄铜色沙壳碎裂开来,掉落在地。
他从背包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羊皮地图,上面用红墨水标注着难民营的路线,还有几个用圆圈圈起来的危险区域,那是上周巡逻队标记的雷区。
“把这个拿着。”他把地图塞给小约瑟,“记住,遇到穿迷彩服、戴红色贝雷帽的人,立刻躲起来,那些是伊斯雷尼的特种部队。”
舍利雅看着他们的背影,咬了咬下唇,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用手帕包着的小包塞到卡沙手里:“里面有两包压缩饼干、五片净水片,还有这个。”
她递过一个小巧的银色哨子,哨身上刻着细小的花纹,“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声音穿透力强,遇到危险就吹三声长音,营地的接应小队十分钟就能到。”
卡沙捏了捏那包饼干,能感受到里面坚硬的块状物,那是游击队用面粉和棕榈油压制成的,难以下咽,却是目前最耐储存的食物。
他想说什么,却看见舍利雅已经转过身,快步走向营地的医疗帐篷,她的迷彩裤裤脚磨出了毛边,在沙地上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
从营地到难民营需要穿过一片被遗弃的橄榄园,园子里的橄榄树大多已经枯死,只剩下扭曲的枝干指向天空,像一个个绝望的手势。
地面上布满了弹坑,有的里面积着浑浊的雨水,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
小约瑟跟在卡沙身后,脚步有些踉跄,却始终紧紧握着那张羊皮地图。
走了大约二十分钟,卡沙突然停下脚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听到远处传来隐约的引擎声,像是卡车在沙地上行驶。
两人迅速躲到一个废弃的石屋后面,卡沙从背包里掏出望远镜,调整焦距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镜头里出现了三辆军用卡车,车身上印着蛇杖徽章,车厢用帆布盖着,看不清里面装着什么。
卡车行驶得很慢,每过一段距离就会停下来,有士兵下车在路边插下小小的红色标记旗。
“他们在标记路线。”卡沙低声对小约瑟说,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这些标记旗的走向,竟然和徐立毅侦察图里的警戒线完全重合。
卡车队缓缓驶过橄榄园,士兵们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
卡沙松了口气,却注意到最后一辆卡车的帆布缝隙里掉出个东西,落在沙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等车队走远后,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捡起那个东西——是个金属小瓶,上面印着看不懂的希伯来文,瓶底还有个蛇杖图案。
他拧开瓶盖闻了闻,一股刺鼻的化学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他连连咳嗽。
“这是什么?”小约瑟凑过来问,卡沙却立刻把瓶盖拧紧,塞进战术背心的内袋:“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好东西,先留着给徐立毅看看。”
继续往前走,沙尘越来越大,难民营的蓝色帐篷群越来越清晰,同时传来的还有嘈杂的人声。
走近后,一股混杂着汗味、馊味和消毒水味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小约瑟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难民营的入口处围着几个穿着破旧衣服的难民,手里拿着空水桶,正焦急地向守卫询问着什么。
“水!我们要水!”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沙哑地喊道,“井里的水昨天就变浑了,孩子们喝了都在拉肚子!”
卡沙心里一紧,快步走上前,抓住一个守卫的胳膊:“怎么回事?水源地出问题了?”
守卫是个年轻小伙子,脸上还带着稚气,看到卡沙后立刻敬礼:“卡沙组长!昨天下午开始,古井里的水就变得浑浊,还带着股怪味,穆罕默德大叔已经派人去查看了,可到现在还没回来。”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已经有十几个孩子发烧拉肚子了,医疗帐篷里的药品早就用完了,舍利雅医生要是在就好了。”
卡沙没再多问,拉着小约瑟就往难民营深处的医疗帐篷跑。
帐篷里挤满了人,地上铺着草席,上面躺着发烧的孩子,他们的小脸通红,呼吸急促。
一个中年妇女正抱着孩子哭泣,孩子的嘴唇干裂起皮,嘴里不停地喊着“水……水……”。
卡沙看到穆罕默德大叔正蹲在角落里,手里拿着个装着浑水的玻璃瓶,眉头紧锁。
“大叔!”卡沙喊道,穆罕默德立刻站起身,脸上露出疲惫的笑容:“卡沙,你可来了!水源地出大事了,井水变浑了,还带着化学味,派去的三个人到现在还没回来。”
他说着把玻璃瓶递给卡沙,“你看,这就是井里的水,早上还清澈着呢。”
卡沙接过瓶子,发现里面的水呈现出淡绿色,底部还沉着细小的沉淀物,和他捡到的金属小瓶里的气味有些相似。
“不好!”卡沙突然想起徐立毅的警告,“蛇杖部队在水源地布控,他们可能在水里投了化学药剂!”
他立刻掏出卫星电话,想联系徐立毅,却发现没有信号。
“信号被屏蔽了。”穆罕默德叹了口气,“从昨天下午开始,难民营的通讯就时断时续,肯定是伊斯雷尼搞的鬼。”
卡沙咬了咬牙,对穆罕默德说:“我现在就去水源地看看,小约瑟,你留在这里帮着照顾孩子。”
小约瑟却摇了摇头,攥紧了手里的步枪:“我跟你一起去!我能保护你,而且我认识路,上次跟父亲去水源地打过水。”
卡沙看着少年坚定的眼神,想起他枪托上的旧痕,点了点头:“好吧,但你一定要跟紧我,不许乱跑。”
从难民营到水源地需要穿过一片枣椰林,树木的叶子已经枯黄,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响声。
卡沙走在前面,手里紧握着伯莱塔m9手枪,手指放在扳机护圈上。小约瑟跟在他身后,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走了大约半小时,他们远远地看到了水源地的古井,周围围着几个穿着迷彩服的士兵,正是蛇杖部队的人。
卡沙示意小约瑟躲在一棵枣椰树后面,自己则匍匐前进,慢慢靠近。
他看到士兵们正往井里倒着什么,正是他捡到的那种金属小瓶。
倒完后,一个士兵拿出检测仪,对着井水检测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卡沙心里的怒火熊熊燃烧,这些人竟然为了控制难民营,不惜污染水源!
就在这时,小约瑟不小心碰掉了身边的树枝,发出“咔嚓”一声。
士兵们立刻警觉起来,纷纷掏枪指向枣椰林的方向。
“谁在那里?出来!”一个士兵大喊道。
卡沙知道躲不过去了,他猛地站起身,对着天空开了一枪,大喊:“住手!你们这群刽子手!”
士兵们立刻把枪口对准了卡沙,领头的是个高个子男人,脸上带着伤疤,冷笑一声:“又是你,卡沙组长。上次让你从杰里科公路跑了,这次看你往哪逃。”
他的手里拿着个遥控器,“知道难民营为什么通讯中断吗?因为我们布了信号屏蔽器。井水为什么变浑?因为我们投了化学药剂,只要你们乖乖投降,我就给你们解药。”
“做梦!”卡沙握紧了手枪,“你们的阴谋不会得逞的!”
领头的男人脸色一变,对着手下喊道:“抓住他!”士兵们立刻冲了上来。
卡沙一边开枪还击,一边示意小约瑟快跑。
小约瑟却没有跑,而是端起AK-74U步枪,对着士兵们扫射起来。虽然他的枪法不准,但也暂时逼退了士兵们。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远处突然传来三声长音哨声。
卡沙心中一喜,是舍利雅的信号,接应小队来了!
领头的男人脸色大变,骂了一句脏话,对着手下喊道:“撤!”士兵们立刻收起枪,跳上停在旁边的越野车,飞快地逃走了。
卡沙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
小约瑟跑过来,担心地问:“卡沙组长,你没事吧?”
卡沙摇了摇头,站起身走到古井边,看着浑浊的井水,心里五味杂陈。
这时,接应小队赶了过来,舍利雅跑在最前面,看到卡沙后立刻冲过来:“你没事吧?我担心死了。”
简单检查完众人状况,卡沙挥手示意小队收拢:“先回难民营,这里留两个人警戒,一旦发现蛇杖部队踪迹立刻发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