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沙雾埋刃,孤胆传信
第一节:墨色潜行
凌晨四点,塔克拉玛干边缘的这片沙海,仿佛被遗弃在时间与空间的尽头。浓稠的黑暗并非虚无,而是具有了质感,像一匹浸透了陈墨的巨大绒布,沉重地覆盖着一切。星辰稀疏,光芒吝啬而遥远,在稀薄的高空云层间瑟缩,如同嵌在墨绒布上的几粒即将熄灭的冰冷钻石。
地道三号出口的伪装门,是一块与周围沙地几乎毫无二致的沉重复合材料,此刻正被从内部缓缓顶开。沙粒如同失重的银色水银,从门缝边缘簌簌流泻,在死寂的空气中发出细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响,划破了黎明前最沉寂的帷幕。一个娇健的身影,如同蛰伏已久终于破土而出的沙漠蜥蜴,猫着腰,无声无息地钻了出来。双脚踩在冰凉的沙地上,细腻的沙粒瞬间包裹住作战靴,传来一阵透骨的寒意,让她因长时间蜷缩而略显僵硬的肌肉微微一颤。
她是舍利雅。涂满沙土黄褐迷彩的作战服将她身体的曲线完美地融入了环境,脸上深绿色的迷彩膏掩盖了她原本清秀的轮廓,只有那双杏眼,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像是淬炼过的黑曜石,凝聚着超越年龄的沉静与锐利。她迅速蹲下身,形成一个稳定的低姿警戒姿态,右手下意识地按在腰侧手枪的枪柄上,左手则抬起来,轻轻按了按耳后植入式的战术骨传导耳机。
“沙狐呼叫巢穴,听到请回答。”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异常稳定,像一根浸透了冷水的棉线,紧绷而富有韧性,没有丝毫颤抖。她知道,此刻在十几米深的地下指挥所里,卡沙一定正紧盯着战术平板屏幕上那个代表她的、微弱闪烁的绿色光点。而在出口两侧的沙丘阴影里,里拉和他的机枪班,像磐石一样静默地潜伏着,枪口指向可能出现的任何威胁。更上空,越塔操控的“沙燕-2”侦察无人机,正如同一个无形的幽灵,在五百米高的气层中盘旋,电子眼扫描着这片死亡地带。
“巢穴收到,沙狐。”耳机里传来卡沙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强行压抑的关切,“信号清晰。初始坐标北纬31°28′,东经34°42′确认。汇报状态。”
“状态良好,装备正常,开始向阿尔法引导点移动。”舍利雅一边回答,一边从背包侧袋掏出一个紧凑的红外夜视仪,熟练地戴在头上,扣紧带子。世界在她眼前瞬间切换成一片幽绿的色调,沙丘的轮廓在视野里化作匍匐沉睡的巨兽,起伏的沙脊是它们嶙峋的背刺。远处,敌军哨塔上探照灯的巨大光柱,如同巨兽警惕的独眼,在逐渐弥漫的晨雾中缓慢扫视,拉出一道道昏黄而朦胧的光轨,尘埃在其中无序飞舞。
“保持警惕,沙狐。”卡沙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命令特有的简洁,“注意你左侧九点钟方向,距离约五十米,那片仙人掌丛。里拉上次巡逻时,在其边缘探测到被动式震动传感器活动迹象。建议规避。执行标准渗透程序,每前进一百米,主动报备坐标与状态。”
“明白,规避仙人掌丛,标准渗透程序。”舍利雅重复指令,目光在绿色视野中锁定了那片看似无害的植被。她深吸一口清冷干燥的空气,肺部像是被砂纸轻轻摩擦,开始向预定方向移动。
晨雾正变得越来越浓,像流动的、半透明的乳白色纱幔,缠绕在沙丘之间。雾气沾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凝结成细微的水珠,不时模糊她的视线,需要频繁地眨眼才能保持清晰。她的脚步经过严格训练,轻盈而富有节奏,如同经验丰富的沙漠狐在猎食,每一步都精准地落在沙丘的背风面,利用自然的阴影和地形起伏隐藏身形。作战靴的鞋底特殊纹路设计用于减少印痕,但她依旧本能地控制着落脚的力度和角度,确保不会留下过于清晰或深陷的足迹。她清楚地知道,敌军巡逻队配备的军犬,嗅觉灵敏到足以在一公里外分辨出陌生人的体味,并追踪数小时前留下的微弱气味分子。任何一点疏忽——一个过深的脚印,一缕不经意间留下的汗液气味,甚至是一根掉落的头发——都可能成为死亡的导火索。
寂静,是此刻最大的敌人,也是最好的掩护。只有风吹过沙粒表面的微弱嘶嘶声,以及她自己被放大数倍的心跳和呼吸声,在耳膜内鼓噪。
第二节:无声猎杀
移动了约三十米,舍利雅突然停下了脚步。红外夜视仪的边缘视野里,一个极其微弱的、不同于环境热源的红色光点,在沙地表面一闪而过。她的心脏骤然收缩,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缓缓蹲下身,动作慢得像是在凝固的时光中移动,左手轻轻拨开面前一丛低矮的、带着尖刺的沙棘。
在那里,沙地里半埋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金属装置。它表面粗糙,覆盖着一层伪装的沙尘,一根细如发丝的天线如同毒蛇的信子,微微伸出沙面。正是卡沙警告过的震动传感器。任何超过特定阈值的震动——无论是脚步、匍匐,甚至是重物落地——都可能触发它,将警报无声地传回数公里外的敌军哨所。
冷汗瞬间从她的额角渗出,但立刻被迷彩膏吸收。她的呼吸频率没有丝毫改变。指尖在背包侧面的一个小袋里摸索,触碰到一个冰冷的、香烟盒大小的金属物体——越塔交给她的微型宽频干扰器。这东西能在极短时间内,向特定设备发射高强度杂波信号,使其内部电路过载或暂时失灵。
“沙狐呼叫巢穴,发现‘跳蚤’(震动传感器代号),位于当前坐标,正在处理。”她的声音如同气流,几乎微不可闻。手指稳定地捏着干扰器,将它的发射口缓缓贴近传感器的核心部位。干扰器侧面的微型指示灯亮起幽绿色的光,表示已锁定目标频率。她屏住呼吸,仿佛任何一丝气息都会惊动这个电子守卫,拇指稳稳地按下了触发开关。
没有声音,没有闪光。只有那传感器外壳上原本规律闪烁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红色指示灯,像是被掐住了喉咙,急促地乱闪了两下,然后彻底熄灭,陷入死寂。
舍利雅心中悬着的石头落下了一半。但她没有立刻离开。她仔细观察了传感器周围,确认没有连接绊线或其他诡雷装置后,才小心翼翼地用战术匕首将其从沙土中挖出,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进行考古发掘。她将这个已经失效的“跳蚤”放进背包的隔离层——越塔是个电子设备天才,或许他能将这个敌军的东西,改造成己方新的警戒装置或诱饵。
“坐标北纬31°28′,东经34°43′,”她继续前进,同时报位,“‘跳蚤’已排除,环境安全,继续前进。”
“收到。干得漂亮,沙狐。”卡沙的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越塔截获无人机雷达数据,你前方三百米,两点钟方向,有两名哨兵正在进行例行换岗。注意利用地形隐蔽。”
舍利雅立刻压低身体,几乎贴附在沙地上,朝着卡沙指示的方向望去。晨雾似乎略微稀薄了一些,在幽绿色的视野尽头,两个穿着标准荒漠数码迷彩军装的身影,清晰地站在一座沙丘的顶端。他们手里端着带有瞄准镜的制式步枪,肩章在微弱的星光下反射出冰冷的金属光泽。其中一人正低头看着手腕,可能是在核对时间,另一人则慵懒地活动着脖颈。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腰间都挂着结实的军犬牵引绳,而一条体型硕大的德国牧羊犬,正安静地趴在哨兵脚边的沙地上,耳朵偶尔机警地抖动一下。
军犬的存在,让风险等级骤然提升。
“越塔,能听到吗?”舍利雅切换了通讯频道,直接呼叫无人机操作员。
“信号清晰,舍利雅姐。”耳机里传来越塔略带沙哑的年轻声音,背景有轻微的键盘敲击声,“无人机光学镜头已放大。确认两名哨兵,代号‘牧羊人A和b’。军犬处于半休眠状态,暂时无异动。你右侧,一点钟方向,有一处明显的沙丘凹地,延伸约七十米,凹地内生长着低矮的骆驼刺丛,可以提供良好视觉遮蔽。建议从该路径迂回。”
“收到,感谢指引。”舍利雅评估着路线。凹地虽然能提供掩护,但距离哨兵更近,一旦被发现,几乎没有周旋余地。但这是唯一的选择。
她不再犹豫,整个身体平贴在冰凉的沙地上,开始匍匐前进。动作标准得像教科书,利用手肘和膝盖的力量带动身体,像蜥蜴,更像一道没有实体的阴影,在沙面上平滑移动。粗糙的沙粒无孔不入,钻进衣领、袖口,摩擦着皮肤,带来持续而细密的刺痛感,但她的大脑自动过滤了这些不适。她的全部精神,都聚焦在那两个哨兵和那条狗身上。她看着他们完成交接,互相拍了拍肩膀,看着换下岗的士兵点燃一支香烟,微弱的火星在绿野中格外醒目。她看着那条军犬抬起头,鼻子在空气中耸动,然后又懒洋洋地趴了回去。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当她终于悄无声息地爬到凹地边缘,身体没入骆驼刺丛的阴影中时,内衣已经被冷汗浸透。她缓缓调整姿势,半跪在刺丛后,从腿部枪套中拔出了那支安装了定制消音器的紧凑型手枪。枪管上缠绕着同样涂了迷彩的布条,与周围环境完美融合。她将枪稳稳地架在左臂臂弯处,右手食指轻轻搭在冰凉扳机护圈外,瞄准镜里的十字线,稳稳地套住了背对着她的那名哨兵(牧羊人A)的后脑勺。
手指微微施加压力,预压扳机到了临界点,只需再轻轻一扣……
就在这时,那个年轻士兵——三年前在难民营外围哨卡,那个因为恐惧而脸色苍白,对着空无一人的墙壁胡乱开枪,被班长呵斥后,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对偷偷给他递水的舍利雅说“我不想杀人,可我不得不来……”——的面容,毫无征兆地闯入她的脑海。他的眼神,充满了对战争的迷茫和对生命的无奈。
扣动扳机的力量,瞬间凝滞了。冰冷的杀意与一种复杂的人性悲悯,在她心中激烈交锋。
“沙狐,报告情况。你已停留在该区域超过预定时间。”卡沙冷静中带着一丝疑惑的声音,如同冰水浇头,将她从短暂的恍惚中惊醒。
舍利雅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剧烈的刺痛和腥甜的血味让她瞬间清醒。战场上没有如果,对敌人的片刻仁慈,就是对自己和战友最极致的残忍。那些死去亲人的面孔,被焚毁家园的惨状,如同快放的胶片在她眼前闪过,将那一丝软弱的悲悯彻底碾碎。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压缩、沉淀,封存在心底最冰冷的角落。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如刀,瞄准镜中的十字线再次锁定。
“巢穴,暂无异常,正在确认最佳突破时机。”她压低声音回答,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波澜。
然而,就在她准备再次扣下扳机的电光石火之间,异变陡生!
那条原本趴着的军犬,毫无征兆地猛然抬起头,耳朵像雷达一样竖起,转向舍利雅藏身的凹地方向,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呜噜声。下一秒,它狂吠起来,激烈的犬吠声如同刺耳的警报,瞬间撕裂了黎明前的寂静!
两名哨兵如同被电击,猛地转身,步枪瞬间端平,保险打开的声音清晰可闻。“谁在那里?!出来!否则开枪了!”厉声的呵斥伴随着枪口指向,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
没有时间犹豫了!
舍利雅猛地从骆驼刺丛后站起,身体在站起的过程中已然完成瞄准修正——“噗!噗!”两声几乎融为一体的、沉闷而短促的枪响。安装了高效消音器的手枪,发出的声音更像是用力拍打湿棉被的声响。
瞄准镜里,牧羊人A的头部和牧羊人b的胸口几乎同时爆开一团细微的血雾,两人哼都没哼一声,便直挺挺地向后栽倒,手中的步枪掉落在沙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但危机并未解除!那条训练有素的军犬,在主人倒地的瞬间,如同离弦之箭,带着狂暴的怒吼,朝着舍利雅直扑过来!速度快的惊人,锋利的牙齿在渐亮的晨曦中反射着惨白的光。
舍利雅瞳孔紧缩,身体本能地向侧后方滑步,同时右手拇指按下释放钮,空弹匣落下,左手几乎同时从腰际摸出新弹匣,咔嚓一声拍入枪柄,整个换弹动作在不到一秒内完成!抬枪,瞄准——军犬已然扑至面前,腥风扑面!
“噗!噗!噗!”
三声点射,两颗子弹精准地钻入军犬的头部,另一颗击中脖颈。巨大的动能将这只忠实的动物凌空打翻,它重重地摔在沙地上,四肢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只有汩汩的鲜血染红了身下的沙粒。
一切发生在不到五秒钟之内。
舍利雅的呼吸第一次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她迅速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其他即时威胁后,立刻冲到哨兵尸体旁。
“巢穴!遭遇突发交火!两名‘牧羊人’及军犬已清除!未触发警报器,但枪声可能已引起注意!”她一边急促汇报,一边快速搜索哨兵尸体,从其中一人身上搜出一个军用对讲机,从另一人脖子上扯下身份识别牌。对讲机或许能由越塔破解,获取敌军通讯频率和内容,身份牌则是重要的情报来源,也能确认敌军单位编号。
“收到!干得好!但位置可能已暴露!”卡沙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放弃隐蔽渗透,全速向阿尔法点冲刺!还有最后两百米!里拉,准备前出接应!越塔,无人机高度降至两百米,扩大监视范围,重点扫描沙狐前进路径两侧!”
“明白!”舍利雅将对讲机和身份牌塞进背包,不再做任何隐蔽姿态,如同猎豹般,朝着那棵作为引导点标志的、枯死的胡杨树发足狂奔。
第三节:生死引导
天光正在迅速变亮,东方的地平线泛起了鱼肚白,并且逐渐浸染上淡淡的橙红。浓雾几乎完全散去,视野变得开阔,这也意味着她暴露的风险在急剧增加。两百米的距离,在平地上转瞬即逝,但在松软的沙地上,每一步都耗费着巨大的体力,尤其是在精神高度紧张和刚刚经历生死搏杀之后。肺部如同风箱般拉扯,双腿像是灌了铅,左臂被军犬牙齿刮伤的地方开始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她无暇顾及,目光死死锁定前方那棵在炮火中残存、树干上布满弹孔与岁月侵蚀痕迹的胡杨树。它像一座扭曲的、指向天空的黑色纪念碑,孤独地矗立在沙丘之间。
距离胡杨树还有五十米……三十米……十米!
她一个滑铲,精准地滑到粗大的、已经风化的树干背后,身体紧贴着粗糙的树皮,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沿着迷彩膏的沟壑流淌,滴落在沙地上,瞬间消失无踪。
没有片刻休息。她迅速卸下背包,取出那个沉重而精密的激光引导\/数据链终端设备。快速展开支架,将其稳定在沙地上,打开电源开关。屏幕亮起,幽蓝的光芒映照着她汗湿而专注的脸庞。屏幕上快速跳动着数字和符号,GpS坐标自动校准,与“巢穴”和“沙燕-2”无人机建立加密数据链接。
“沙狐已就位,引导终端启动!”她一边报告,一边快速输入预先设定的参数——目标坐标(敌军探测站)、无人机识别码、投弹诸元。纤细的手指在微型键盘上飞速跳动,快得带起了残影。
屏幕上,代表“沙燕-2”无人机的一个三角形光点,正沿着预定的航线,朝着代表目标的红色叉号稳步接近。
“参数输入完毕!引导信号持续发射!越塔,请求启动区域电磁压制!”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疲惫而微微颤抖,但依旧清晰。
“巢穴收到!电磁干扰启动!覆盖范围以阿尔法点为中心,半径一公里!”卡沙的命令如同铁锤砸下。
几乎在命令下达的同时,舍利雅感觉到手中的终端传来一阵轻微的、高频的震动,屏幕边缘的干扰指示灯亮起刺目的红色——强大的定向电磁脉冲,如同无形的海啸,以光速朝着敌军探测站的方向扑去。这会暂时瘫痪对方的通讯、雷达和大部分电子探测设备,为无人机的突袭打开一个短暂的、致命的窗口。
“电磁干扰已确认生效!‘沙燕-2’进入最终攻击航线!投弹倒计时……30秒!”越塔的声音通过公共频道传来,充满了技术操作特有的冷静,却也难掩一丝即将成功的兴奋。
舍利雅抬起头,目光越过胡杨树虬结的枝干,望向东北方向。在逐渐明亮的晨曦中,大约一点五公里外,一个由沙包、金属板材和伪装网搭建的小型建筑轮廓隐约可见,旁边还竖立着几个雷达天线碟——那就是他们的目标,敌军的“眼睛”和“耳朵”,编号“秃鹫之眼”的前沿探测站。
还有三十秒!只要三十秒!
胜利的曙光似乎已经触手可及。她甚至能想象到爆炸的火光冲天而起,那座压抑了他们数月之久的探测站化为废墟的场景。
然而,命运总是在最接近成功的时刻,露出它最残酷的獠牙。
一阵突兀的、由远及近的引擎轰鸣声,混合着犬吠和嘈杂的人声,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她刚刚燃起的希望!
她猛地扭头,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在她来的方向,大约一百五十米外,一辆敞篷的轻型军用越野车正扬起沙尘,朝着她所在的位置疾驰而来!车上挤满了穿着同样荒漠迷彩的士兵,至少有一个班的兵力!车后,还有两名士兵牵着两条狂吠的军犬,正徒步快速跟进!
他们是怎么发现这里的?!是之前的犬吠和微弱的枪声?还是某个未被发现的隐蔽摄像头?或者是巡逻队恰好经过这个区域?此刻追究原因已经毫无意义!
“巢穴!巢穴!紧急情况!”舍利雅的的声音因为极致的紧张而变得尖锐,“我被敌军巡逻队发现!重复,我被发现!车辆一台,步兵至少十人,军犬两条!正在快速接近我的位置!”
通讯频道里瞬间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卡沙几乎破音的命令:“舍利雅!放弃任务!立刻撤离!向里拉的方向撤退!快!”
里拉粗犷的声音也插了进来:“沙狐!向我靠拢!我们火力掩护你!”
舍利雅的目光死死盯住引导终端的屏幕。倒计时像命运的秒表,无情地跳动着:……19……18……17……
引导激光必须持续照射目标,直到炸弹命中。如果她现在撤离,终端停止工作,这次精心策划、付出了巨大风险和牺牲的突袭行动将功亏一篑!敌军会立刻加强戒备,甚至可能顺藤摸瓜,发现地道出口的位置!届时,不仅仅是她,整个“巢穴”,卡沙、里拉、越塔……所有人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不能撤!至少现在不能!
一股前所未有的决绝,如同冰冷的钢铁,瞬间灌注了她的全身。恐惧被强行压下,思维变得异常清晰和冷静。
“不行!”她的声音斩钉截铁,盖过了耳机里焦急的呼喊,“引导不能中断!还有十五秒!我必须坚持到最后!”
“舍利雅!服从命令!立刻撤离!”卡沙的声音充满了痛苦和愤怒,更像是一种绝望的哀求。
舍利雅没有回答。她猛地将引导终端的数据连接线扯下,将终端紧紧抱在怀里,然后一个翻滚,离开了相对安全的胡杨树背面,匍匐到旁边一个浅沙坑里。这个位置视野更好,能确保激光持续指向目标,但也意味着她完全暴露在了敌人的火力范围内。
她拔出腰间的手枪,将最后一个备用弹匣放在触手可及的沙地上。目光冷静地扫过快速逼近的敌军。
越野车在距离她约八十米的地方一个急刹,车上的士兵纷纷跳下,依托车辆和沙丘地形,举枪瞄准。子弹如同疾风骤雨般倾泻而来!“哒哒哒……砰砰!”自动步枪和车载轻机枪的射击声震耳欲聋,彻底打破了沙漠的宁静。子弹打在胡杨树干上,木屑纷飞;打在舍利雅周围的沙地上,激起一蓬蓬密集的沙柱,像是死亡之花在接连绽放。
“十秒!”越塔的倒计时在枪声中显得如此微弱。
舍利雅蜷缩在沙坑边缘,尽可能减少暴露面积。她甚至能感觉到子弹划过空气带来的灼热气流。她抬起手枪,凭借感觉朝着敌军方向进行了几次急促的压制性射击,“噗噗”的声响瞬间被敌人的枪声淹没。
“五秒!”
一条军犬在士兵的指令下,如同黑色的闪电,脱离控制,朝着舍利雅猛扑过来!速度比之前那条更快!舍利雅调转枪口,连续扣动扳机!
“噗!噗!”
第一枪打空了,第二枪击中了军犬的前腿,它惨嚎一声,翻滚在地,但依旧拖着伤腿疯狂地试图靠近。
与此同时,几名敌军士兵开始呈散兵线,借着火力掩护,快速向前推进!
“三秒!”
舍利雅已经能清晰地看到最前面那名敌军士兵年轻而凶狠的面孔,看到他枪口喷射出的火焰!
“两秒!”
她打空了手枪弹匣里的最后一颗子弹,击倒了冲在最前面的那名士兵。但另一名士兵已经冲到了沙坑边缘,步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她!
“一秒!”
她甚至能看到对方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开始用力!
就在这一刹那——
时间仿佛凝固了。
舍利雅猛地抬起头,望向“秃鹫之眼”的方向。她的眼神中没有恐惧,没有后悔,只有一种近乎神圣的决然和……一丝解脱般的期待。
“卡沙哥……”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对着耳机,也是对着这片她誓死守护的土地,发出了微弱的、如同叹息般的声音,“记住……我们的约定……帕罗西图……”
“舍利雅!不——!!!”耳机里,卡沙撕心裂肺的呼喊,成为了她意识中最后听到的声音。
远方的天际,一个微小的黑点——执行轰炸任务的“沙燕-2”无人机,如同执行天罚的死神,以一种义无反顾的姿态,朝着探测站俯冲而下。紧接着——
一团巨大无比、耀眼欲盲的橘红色火球,从“秃鹫之眼”的位置猛然膨胀开来,如同在地平线上骤然升起的第二颗太阳!强烈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荒漠,将舍利雅苍白而坚毅的面容映照得如同雕塑。随即,沉闷如滚雷般的爆炸声才跨越空间,轰然传来,大地为之微微震颤!浓黑的烟柱裹挟着烈焰,冲天而起,形成一朵狰狞的蘑菇云雏形——敌军的探测站,被彻底从地图上抹去了!
任务……成功了……
一抹释然而凄美的微笑,在舍利雅的嘴角悄然绽放,如同在绝境中挣扎开放的沙漠之花。
也就在这胜利的火焰映照下,现实世界的残酷如期而至。
那条受伤的军犬,带着疯狂的仇恨,猛地扑了上来,锋利的牙齿狠狠咬住了她来不及闪避的左臂!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几乎晕厥。
几乎同时,沙坑边缘那名敌军士兵的步枪,喷出了火舌!
“砰!”
一颗灼热的子弹,带着巨大的动能,精准地击中了她的右腿大腿部位。她清晰地感觉到肌肉和骨骼被撕裂、击碎的恐怖感觉,温热的鲜血瞬间浸透了迷彩裤。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像断了线的木偶般向后仰倒,怀里的引导终端脱手飞出,掉落在沙地上。意识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黑暗从视野的边缘急速蔓延开来,吞噬了那胜利的火焰,吞噬了枪声,吞噬了一切……
在彻底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前,她模糊的视野尽头,似乎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正冒着枪林弹雨,疯狂地朝着她的方向冲来……冲在最前面的,那个高大的、她无比熟悉的身影,是卡沙……他的脸上,似乎满是泪水,嘴巴张合着,在拼命呼喊着什么……
是她的名字吗?
可惜,她已经听不见了。
沙漠重新卷起风沙,试图掩盖一切的痕迹:血迹、弹壳、泪水,以及一个年轻生命为信念付出的终极代价。唯有那棵伤痕累累的胡杨树,依旧沉默地矗立着,如同无言的见证者,守望着这片被血与火浸染的土地,和那个关于“帕罗西图”——那片传说中流淌着奶与蜜的和平之地——的、未曾熄灭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