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沙石惊雷,履带折锋
沙漠的夜,是吞噬一切的黑。白日的灼热被刺骨的寒凉取代,风成了这片死亡之海唯一的主宰,它裹挟着亿万吨沙粒,在无垠的黑暗中尖啸、翻滚,仿佛无数怨灵在举行一场永无止境的狂欢。星光与月光被沙尘绞碎,仅存的微光也被起伏的沙丘扭曲成怪诞的形状。在这片绝对的黑暗与喧嚣中,卡沙带领着阿卜杜勒的支援小队,像一队幽灵,悄无声息地潜行。
他们的脚步在流沙上留下瞬息即逝的印记,很快便被风抹平。每个人都用厚重的头巾包裹住头脸,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眼睛,那里面写满了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淬炼过的坚毅。卡沙能感觉到自己胸腔里心脏的剧烈搏动,并非全然因为急行军的负荷,更是源于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沙雷重伤,据点危在旦夕,所有人的希望都系于他接下来的每一个决策。
“风向西北,风速每秒五米,利于隐蔽,但会干扰火箭弹道。”徐立毅的声音透过内部通讯频道传来,冷静得如同仪器,“卡沙,我们到了。”
据点那隐蔽的地道口,昏黄的灯光在狂风中如同濒死的心脏,忽明忽灭,顽强地证明着这里尚存一丝生机。卡沙打了个手势,队伍瞬间散开,融入预先设定的埋伏点。他匍匐前进,越过沙脊,眼前的景象让他心神微定。
里拉像一尊沙漠岩石雕琢而成的战神雕像,趴在预设的火箭筒发射位上,全身覆盖着伪装沙网。她的一只眼睛紧贴着光学瞄准镜,另一只眼闭合,呼吸悠长而平稳,扣在扳机上的食指甚至没有丝毫的颤抖。她身边,年轻的穆萨蜷缩在散兵坑里,双手死死攥着一枚进攻型手雷,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手心的汗水甚至浸湿了手雷的铸铁外壳,但他布满沙尘的脸上,是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制高点上,徐立毅的身影与沙丘的轮廓完美融合,他手中的激光指示器如同鹰隼锁定猎物的目光,穿透夜幕,牢牢钉在远方那片未知的危险上。
“卡沙哥!” 一个压抑着兴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越塔像只灵巧的沙鼠从地道口钻出,匍匐到他身边,将一副微光夜视仪递给他,“无人机持续监视,目标车队,三辆‘蝎尾’式轻型坦克,伴随一个加强排的步兵,距离两公里,正沿7号公路轴向接近,速度约每小时十五公里。”
“‘蝎尾’……”卡沙咀嚼着这个代号,心头一沉。这种坦克虽然不属于最顶尖的重型装备,但其机动性高,装备的75毫米线膛炮和同轴机枪对于缺乏反装甲力量的他们来说,是致命的威胁。他接过夜视仪,眼前的世界顿时蒙上一层诡异的绿色。远处的公路像一条灰白的带子,三个炽热的光点——坦克的大灯——正缓慢而坚定地移动着,它们拖出的长长影子在热成像中扭曲变形,宛如三条从地狱深处爬出的蜈蚣。
“阿卜杜勒大叔,”卡沙转向身旁如同铁塔般敦实的老兵,“右侧沙丘是步兵冲锋的必经之路,交给你们了。用交叉火力,把他们钉死在开阔地。”
“放心,小子。”阿卜杜勒的声音沙哑却充满力量,他熟练地检查着那挺老式但威力惊人的重机枪的供弹链,“我这把老伙计,最喜欢用钢铁喂饱那些不懂礼貌的客人。”他身后的队员们沉默而高效地展开,构筑简易射击阵地,安装绊线照明弹,动作麻利得像是呼吸一样自然。
卡沙移动到徐立毅身边,低声道:“沙障呢?”
“三点布置,呈倒三角形,覆盖公路最狭窄段。”徐立毅指向沙丘下方几个几乎无法察觉的轻微隆起,“纳米聚合物凝胶,太阳能充电蓄能,遥控触发。一旦启动,三分钟内,指定区域的沙粒会获得临时性晶体结构,硬度接近混凝土。足够困住那些铁乌龟。”
“启动信号?”
“坦克进入第一沙障区,我按下按钮。同时,越塔启动无人机全频段阻塞干扰,切断他们与外界的通讯,制造混乱。”
卡沙深吸一口冰冷干燥的空气,按下了通用通讯器的发射键,他的声音透过骨传导耳机,清晰地传入每一位队员的耳中:“全体注意,这里是卡沙。目标,‘蝎尾’三辆,步兵约四十,距离一公里八。按预定计划行动。越塔,目标进入五百米半径,干扰器最大功率。”
“明白!”越塔的声音带着一丝技术工作者特有的兴奋。
“里拉,干扰启动后,优先打击首车履带。务必一击瘫痪。”
“收到。”里拉的回应简洁到冷酷。
“阿卜杜勒小队,步兵进入三百米火力圈,自由开火,压制他们,绝不能让他们靠近坦克形成步坦协同。”
“就等你这句了!”阿卜杜勒拉动了枪栓,那声“咔嚓”在风啸中格外清晰。
“穆萨,约瑟,你们作为机动组,听徐立毅指挥,随时准备补位和反冲击。”
“是!”两个年轻人的声音同时响起,一个紧张,一个带着伤痛的嘶哑。
命令下达完毕,阵地再次陷入一种极致的寂静,唯有风的咆哮和自身血液流动的声音在耳膜中鼓荡。卡沙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下沙地传来的震动,那是坦克履带碾过大地传来的低沉轰鸣,一声声,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脏上。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铜符,指腹反复摩挲着那“龙元”二字的刻痕,冰冷的金属似乎也因此带上了一丝温度。父亲,你在看着吗?他无声地叩问,保佑这些信任我的兄弟姐妹,保佑我们……活下去。
时间在高度紧张的等待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仿佛一个世纪。坦克的灯光越来越刺眼,引擎的轰鸣越来越近,甚至能隐约听到坦克舱盖内敌军通讯设备的静电噪音。
“目标进入五百米范围!”越塔的声音陡然拔高。
“启动干扰!”卡沙低吼。
“嗡————”
一声并非来自现实,而是直接作用于电子设备的奇异嗡鸣,以无人机为中心扩散开来。远处的坦克灯光猛地闪烁、乱晃,原本稳定的行进队形立刻出现了紊乱,首车甚至进行了一个突兀的急停,显然内部的通讯和导航系统受到了强烈干扰。
“就是现在!沙障启动!”徐立毅用力按下了手中的遥控器。
无形的信号发出,埋藏在沙地下的装置开始工作。卡沙紧紧盯着第一辆坦克,它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再次起步,履带缓缓碾过了那片看似毫无异状的沙地。
“凝胶开始扩散!固化倒计时,三分钟!”徐立毅报时,声音绷紧。
坦克的驾驶员显然感觉到了阻力异常,引擎发出更为沉重的咆哮,排气管冒出浓密的黑烟,履带开始空转,刨起大量的沙尘,但车体却如同陷入无形的泥沼,前进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驾驶员在尝试倒车!他发现不对劲了!”穆萨的声音带着惊慌。
“稳住!”卡沙低喝,“相信科技!里拉,准备!”
里拉没有回应,但她微微调整的肩部角度,显示她已进入最后的瞄准阶段。
“两分钟!”
第一辆“蝎尾”如同被困住的史前巨兽,疯狂地扭动车身,履带在正在固化的沙地上徒劳地刮擦,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它炮塔上的同轴机枪开始漫无目的地向四周扫射,炽热的弹道在夜空中划出短暂的亮线,子弹噗噗地打入沙地,激起一蓬蓬沙尘。
“一分钟!”
坦克的挣扎越来越微弱,沙地的固化程度正在急剧上升。
“凝固!”徐立毅几乎是在吼叫。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那一片沙地表面似乎闪过一道微不可察的流光,随即彻底变得坚硬如铁。坦克的履带被牢牢“焊”在了地面上,任凭引擎如何嘶吼,也只能在原地空转,车身剧烈震颤,却无法移动分毫!
“里拉!开火!”卡沙的声音撕裂了夜空。
“咻——轰!”
火箭筒尾部喷出炽烈的火焰,照亮了里拉瞬间被后坐力撞得剧烈后仰的身影。穿甲弹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呼啸而出,在空中拉出一道笔直的死亡射线,精准地命中了首车坦克的右侧履带中段!
剧烈的爆炸声震耳欲聋,断裂的履带节和负重轮碎片四处飞溅。坦克如同被砍断腿的巨人,猛地向一侧倾斜,炮塔也歪斜下来。舱盖猛地打开,一名惊慌失措的坦克兵试图爬出,迎接他的却是里拉冷静射出的第二枚穿甲弹——这发炮弹直接钻入了敞开的舱门!
“轰!”
内部弹药被引爆的闷响从坦克体内传来,炮塔的焊缝处喷射出耀眼的火光和浓烟,整个炮塔被微微掀起,又重重落下,彻底沉默。
“首车摧毁!”里拉的声音带着一丝释放后的喘息。
短暂的欢呼尚未响起,危机接踵而至。后续的两辆坦克显然意识到了前方的死亡陷阱,它们没有愚蠢地继续前行,而是迅速转向,同时炮塔高速旋转,粗短的炮管开始喷吐火舌!
“轰隆!轰隆!”
高爆炮弹落在沙丘前后,巨大的冲击波掀起漫天沙浪,天地间顿时一片混沌。灼热的气浪裹挟着碎石和沙粒扑面而来,卡沙感到脸上一阵刺痛,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失聪。能见度瞬间降至不足五米,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爆炸的轰鸣和沙尘的窒息感。
“全体隐蔽!不要抬头!”卡沙在沙尘中大吼,尽管他知道自己的声音可能被爆炸声完全掩盖。他死死趴在地上,用臂弯护住口鼻,肺部火辣辣地疼。
沙尘缓缓沉降,视野逐渐恢复。卡沙甩了甩头上的沙土,立刻看向战场。第二辆“蝎尾”正利用首车残骸作为掩护,试图从右侧沙丘的边缘迂回,那里正是阿卜杜勒小队防守的区域!它的同轴机枪已经喷出火舌,子弹像一条毒蛇,鞭挞着阿卜杜勒小队所在的沙丘,压得他们抬不起头。
“阿卜杜勒!右侧迂回!火力压制它!”卡沙对着话筒喊道。
“收到!妈的,这铁王八壳子真硬!”阿卜杜勒的声音夹杂着重机枪的咆哮和子弹撞击装甲的叮当声,他的火力成功吸引了坦克的注意,但子弹打在倾斜的前装甲上,只能溅起一溜火星,毫无效果。
“约瑟!”徐立毅的声音突然切入频道,带着一种决断,“你带两个人,从三点钟方向那片洼地迂回过去!用集束手雷,炸它的右侧履带和诱导轮!记住,动作要快,只有一次机会!”
“明白!”小约瑟的声音没有一丝犹豫。他左腿的伤口在剧痛,但他猛地站起身,对身边两名同样年轻的队员一挥手,“哈桑,萨米尔,跟我上!”
三条身影如同鬼魅,借着弹坑和沙丘的阴影,低姿匍匐,快速向坦克侧翼机动。坦克的注意力完全被阿卜杜勒的重机枪火力吸引,车长似乎正在指挥炮手瞄准沙丘后的火力点,浑然未觉致命的威胁已经从侧面悄然逼近。
卡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通过夜视仪紧紧追踪着约瑟的身影。他能看到约瑟在移动时,左腿明显有些拖沓,但速度却丝毫不慢。他们利用坦克机枪射击的噪音掩盖自己的行动,如同沙漠中潜行的猎豹。
距离拉近到十五米,十米……坦克庞大的车身几乎占据了他们全部的视野,引擎的轰鸣和钢铁的摩擦声震得人头皮发麻。约瑟在一个弹坑边缘停下,迅速从背包里抽出三枚进攻型手雷,用胶带熟练地捆绑在一起,做成一个简易的集束爆炸装置。他深吸一口气,对两名同伴点了点头。
哈桑和萨米尔立刻举起步枪,对准坦克的观察窗和舱盖位置进行精准的点射,虽然无法击穿,但足以干扰车内乘员的视线,为他们争取宝贵的几秒钟。
就是现在!
约瑟猛地从弹坑中跃出,左腿的剧痛让他一个趔趄,但他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力稳住了身形,用尽全力,将集束手雷向坦克右侧履带后部的诱导轮位置投掷过去!
手雷在空中翻滚着,划出一道决定生死的抛物线。
“轰!!!”
比单发手雷猛烈数倍的爆炸声响起!一团巨大的火球包裹了坦克的右侧履带后半部。硝烟散去,只见履带应声断裂,如同断掉的蜈蚣脊椎,软塌塌地垂落下来,负重轮和诱导轮也扭曲变形。坦克车身猛地一顿,再次瘫痪!
“干得漂亮!”卡沙忍不住挥拳砸在沙地上。
坦克舱盖被猛地掀开,里面的乘员惊慌失措地想要逃离这个钢铁棺材,但阿卜杜勒的重机枪和侧翼哈桑、萨米尔的步枪立刻编织成一张死亡的火网,将他们彻底覆盖。
“约瑟,快撤回……”卡沙的指令还未说完,异变再生!
最后一辆“蝎尾”显然接收到了某种指令,或者车长极其狡猾,它没有试图救援,也没有继续前进,而是迅速倒车,同时炮塔转向,竟然对准了正在撤回的约瑟小组方向!
“小心炮击!”穆萨声嘶力竭地喊道。
“轰!” 一枚高爆炮弹落在约瑟小组附近不远处,巨大的冲击波将三人全部掀飞!哈桑和萨米尔当场倒地不动,约瑟则被气浪抛出去好几米,重重摔在沙地上,挣扎了几下,没能爬起来。
“约瑟!” 卡沙目眦欲裂。
“无人机!锁定第三辆坦克!干扰它的火控!吸引它的注意力!”越塔在频道里尖叫,操纵着无人机进行自杀式俯冲。
无人机携带着的微型炸弹在坦克前方接连爆炸,虽然无法造成实质伤害,但炸起的烟尘和火光成功干扰了车长的视线,炮塔的转动出现了瞬间的迟疑。
这宝贵的几秒钟,给了徐立毅机会。
“它倒车的轨迹……计算提前量……就是这里!”徐立毅死死盯着坦克的移动路径,手指在遥控器上飞速移动,猛地按下了第二个沙障的启动按钮!
“咔嚓!” 微不可闻的启动声被爆炸掩盖,但效果立竿见影。正在倒车的第三辆“蝎尾”突然车身一沉,后半部分履带猛地陷入突然固化的沙地中,倒车动作戛然而止,整个车体后倾,形成了一个尴尬的角度。
“它被困住了!里拉!最后一发穿甲弹!打它的炮塔座圈!”卡沙几乎是吼出了命令。火箭筒只剩最后一发弹药,这是决定胜负的一击!
里拉早已在爆炸间隙转移了发射位,此刻她半跪在沙地上,肩扛火箭筒,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白雾。风沙吹拂着她的发梢,她的眼神却如同万年寒冰,锁定着那个挣扎的钢铁目标。她微微调整角度,计算着风速偏移,扣在扳机上的食指稳定而有力。
“咻——轰!”
最后一枚穿甲弹离膛而出,仿佛带着所有人的希望与意志,精准地钻入了炮塔与车体连接的薄弱部位——炮塔座圈!
剧烈的爆炸从内部发生,炮塔的旋转机构被彻底卡死,观瞄设备大概率也被震毁。这辆“蝎尾”虽然还能依靠前履带微弱移动,但已经失去了主要的攻击能力,成了一头被拔掉毒牙的困兽。
“全体!冲锋!解决步兵!”卡沙第一个从沙丘后跃起,手中的突击步枪喷吐出愤怒的火舌。压抑已久的恐惧、愤怒和悲伤,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为了约瑟!为了哈桑!萨米尔!冲啊!”阿卜杜勒咆哮着,端着炽热的重机枪站了起来,如同愤怒的战神,向那些已经失去坦克掩护、惊慌失措的伊斯雷尼步兵倾泻着弹雨。
里拉扔掉了沉重的火箭筒,捡起牺牲队员的步枪,与穆萨一起,组成突击小组,相互掩护,向前推进。徐立毅也拿起武器,加入了冲锋的行列。幸存的队员们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各个隐蔽点涌出,喊杀声、枪声、手雷爆炸声汇聚成一股复仇的洪流,瞬间淹没了残余的敌军。
伊斯雷尼的步兵们原本依靠坦克壮胆,此刻见三辆坦克两毁一伤,指挥系统瘫痪,士气瞬间崩溃。他们丢下武器,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沙地上乱窜,很快便在交叉火力的打击下非死即伤,少数侥幸未死的,也连滚爬爬地逃入了公路另一侧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战斗,在极度惨烈的高潮后,骤然结束。
枪声停歇,风沙依旧在呼啸,但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和血腥气却久久不散。短暂的死寂之后,地道口方向爆发出了劫后余生的、夹杂着痛哭与狂笑的欢呼。队员们从各自的战斗位置走出,互相拥抱、捶打着对方的胸膛,有人跪在地上亲吻沙土,有人抱着战友的尸体失声痛哭。
里拉扔掉打空子弹的步枪,踉跄着走到约瑟倒下的地方,将这个满脸是血、陷入昏迷的男孩紧紧抱在怀里。阿卜杜勒靠在滚烫的重机枪枪身上,大口喘着粗气,摘下帽子,擦拭着脸上混合了硝烟、汗水和泪水的污迹。徐立毅开始冷静地指挥还能行动的队员打扫战场,收缴武器,救治伤员,警戒可能出现的后续敌人。
卡沙没有加入欢呼,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一步一步走向沙雷所在的地道口。沙雷已经被队员们扶了出来,靠坐在一个垒好的沙袋工事上,脸色苍白如纸,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却燃烧着欣慰与激动的火焰。
卡沙在他面前蹲下,扶住他微微颤抖的肩膀,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千言万语,只化作三个沙哑的字:“我们……赢了。”
沙雷的目光缓缓扫过战场,扫过那些相互扶持、悲喜交加的队员们,最终落回卡沙脸上,他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声音微弱却清晰:“不,卡沙,不是我们赢了……是涣散的人心,重新聚起来了。你看到了吗?阿卜杜勒,里拉,徐立毅,越塔,穆萨,还有约瑟,哈桑,萨米尔……他们不再是为了各自生存的流亡者,他们成了‘我们’。” 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就像那古老的卦辞,‘洪水散去,人们重聚于方舟’。卡沙,你做到了……你找到了我们的方舟。它不在别处,就在这里,在我们彼此紧靠的胸膛里,在我们共同流淌的热血中。”
卡沙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着那些在硝烟与月光下相互依偎的身影,看着里拉怀中约瑟微弱的呼吸,看着阿卜杜勒清点缴获武器时眼中重新燃起的光,看着徐立毅和越塔在检查受损设备时专注的侧脸……他明白了沙雷的话。
他缓缓站起身,从怀中掏出那枚陪伴他走过无数艰难险阻的铜符。此时,风沙渐息,一轮清冷的月亮挣脱了云层的束缚,将银辉毫无保留地洒向这片刚刚经历血与火洗礼的沙漠。沙粒反射着月光,如同铺满了碎钻的海洋,而那三辆坦克的残骸,则像几座沉默的黑色墓碑,诉说着战争的残酷。
卡沙将铜符高高举起,对准了那轮明月。古朴的铜符在月华的洗涤下,焕发出一种温润而深邃的光泽,上面“龙元”二字的刻痕清晰可见,仿佛与亘古的星辰产生了某种神秘的共鸣。它不再仅仅是一件遗物,一个信物,它成了一种象征——象征着传承,象征着不屈,象征着在绝境中依然坚守的信仰与希望。
他知道,这仅仅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小规模战斗,击退的也只是一支先头部队。伊斯雷尼军阀的庞大战争机器依旧在运转,更残酷的战斗,更艰难的抉择,还在未知的前方等待着他们。沙漠依旧广袤而危险,未来的路途依旧布满荆棘。
但此刻,卡沙的心中不再有迷茫,也不再被沉重的压力所束缚。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力量,从他心底升起,流遍四肢百骸。他紧握着铜符,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下蕴含的、来自父辈的热度与期望。
是的,方舟已经启航。它或许简陋,或许伤痕累累,但它承载着不灭的人心与信仰。无论前方是更大的风浪,还是更深的黑暗,他们都将继续前行,在这片名为家园的残酷沙海中,直至黎明降临,或者……与这片沙海同归于尽。
月光下,铜符如星,永不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