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北乔沿着村后那条被踩得光秃秃的小土路往河边走。
天色正一寸寸沉下去,远山褪成了朦胧的黛色。
走了十多分钟,傍晚的风终于送来了河水的湿气,吹得她单薄的衣衫贴紧了手臂。
她心里记挂着刘琳琳那句“河可不浅”,脚步不由加快了些。
再绕过一道弯,河滩的景象便映入眼帘。
眼前的景象却让沈北乔微微怔住。
林少白就坐在河边,他看上去有些狼狈。
被他提出去的那只红色的塑料水桶翻倒在一旁,几条小鱼在岸边浅水坑里徒劳地甩着尾巴。
他全身湿了一大半,紧紧贴着身体勾勒出清瘦的线条。
即使隔了十几步看,也能看见衣服布料上沾满了泥点和水渍。
但他竟然没收拾,就那么散漫地,甚至称得上惬意地坐在河滩的碎石地上。
一条腿随意曲着,手臂搭在膝头。
林少白微微仰着头,望着逐渐被暮色浸染的天空,侧脸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看不清具体神情。
沈北乔怔怔地看了一会儿这样的画面,才放缓脚步,朝林少白走了过去。
她踩在碎石上的细微声响惊动了他。
林少白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身上,好像并不意外她的到来。
“林导。”
沈北乔走近,声音里带着些询问,“你没事吧?琳琳姐他们看你这么久没回去,有点担心。”
林少白抬手抹了一下额角还在滴落的水珠,淡淡说道:“没事。”
“只是桶没放稳,鱼跳出来了,捞鱼的时候又滑了一下,然后坐这儿歇会儿。”
倒霉熊不是已经完结了吗?
怎么在这看到了。
沈北乔看着他这副落汤鸡却安之若素的模样,心里突然想到了茄音上的热梗,一时有点想笑。
但又瞥了眼那几条可怜的小鱼,她还是憋住了笑,轻轻叹了口气,“林导,我发现你最近运气好像不是很好。”
林少白闻言一愣,目光却还是落在沈北乔的身上没有移开。
昏暗的光线里,他的眼睛却显得格外亮,像是最后的天光都映入了他的眼眸。
他看着她,嘴角似乎弯了一下,声音不高,“是吗?我觉得我最近运气挺好的。”
沈北乔愣了一下,没明白这话里的深意,只当他是随口一说或苦中作乐。
一阵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风声和水流声潺潺作响。
沈北乔却莫名地有点不想就这样回去。
所以她在林少白旁边不远处的另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抱着膝盖,也望向波光粼粼的河面。
“林导,”她忽然开口,声音轻轻的,“能问问你吗?为什么最终会接这个本子?”
“李导之前提过一句,说你是被剧本里某个点触动了。可我反复看了很多遍,”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它……其实挺普通的,就是一个很常规的扶贫主旋律故事。”
林少白没有立刻回答。
他沉默地望着河面,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却还是被送入她耳中。
“因为林蔚。”他说,“因为她是个格格不入的人。”
沈北乔侧过头看他。
“在大城市里,她和那些只唯业绩,只讲效率的规则格格不入,所以被领导发配到这里。”
林少白的语气很平静,“到了这里,她依然格格不入。”
“她是异乡人,不懂这里的风土人情,她带来的技术理念,需要她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去解释。”
“她可能很努力,最后也确实做成了些什么,改变了些什么。但是一旦她离开这里,她又会回到城市里,继续做一个格格不入的人。”
沈北乔安静地听着,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触动。
她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林导,你这也太悲观了吧,这可是主旋律电影。”
林少白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他转过头,目光在逐渐昏暗的天色中对上她的。
“格格不入,就是不好的吗?”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像是自言自语,“我挺喜欢这种格格不入。那种与世界的主流节奏保持距离的清醒和孤独。”
沈北乔看着他的侧影,忽地意识到,眼前这个人也一直是个格格不入的人啊。
“其实……”沈北乔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你和她有点像。不是指经历,是那种感觉。”
林少白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侧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话题没有继续停留在戏里。
林少白不知道是不是这一摔解放了天性,竟然意外的话多了起来。
他问她拍摄这半个月来的感受,问她觉得在村里这段时间开心吗,问她上次坠马受伤的地方还会不会疼。
沈北乔也就跟他闲聊。
说起她在山里的闭关生活,吐槽侯森源是片场大魔王,说其实自己回头看剧组拍摄的坠马视频,觉得自己很帅气。
他们聊着些琐碎无关的话题,好像是他们第一次这样。
可能是风太舒适了,沈北乔觉得内心好宁静。
就像两个走了很远路的人,偶然在途中相遇,坐在路边歇脚,自然而然地分享起沿途的见闻。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对岸的房子的灯火零星亮起,倒映在漆黑的河面上,碎成一片摇曳的光斑。
沈北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林少白的身边。
他们并排坐着,中间明明隔着距离。
但林少白却觉得自己仿佛能听见她清浅的呼吸,与风声水声交织在一起。
“走吧,”不知过了多久,林少白站起身,朝她伸出手,“再不回去,他们可能要报警了。”
沈北乔犹豫了一瞬,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他微微用力,将她拉了起来。
他的手心好凉,却握得很稳。
一触即分。
“等一下。”就在沈北乔要转身的时候,林少白却忽然叫住她。
他的眉头蹙起来,语气里带着一丝近乎孩子气的执拗:“帮我打个光?我得把我的战利品捞回来。”
沈北乔笑了,摇摇头,掏出手机,开启了闪光灯。
在那束冷白的光圈中,看着他弯腰认真搜寻那几条小鱼的身影。
她忽然觉得,这一刻的林少白,被她触碰到了什么。
林少白忙碌了一阵,提着桶直起了腰,两人并肩朝着村里亮着灯火的方向走去。
快到院门时,林少白却忽然停下脚步。
“我曾是林蔚。”他声音平静地说,“但以后不会是了。”
沈北乔一怔,一时未能理解他突如其来的话语。
我不想做格格不入的人了。
我想做和另外一个人契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