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郡王府的暖阁里，银霜炭燃得正旺，映得胤禛指间的念珠泛着冷光。
他坐在椅上，眉头微蹙，反复琢磨着宜修的话——“您说自己不争，旁人会信吗？二哥不信，大哥不信，连皇阿玛，恐怕也只当您是‘藏拙’。”
直以为“韬光养晦”是万全之策，却忘了：皇子的身份，本就是皇位的“潜在竞争者”。五弟、七弟因母族弱势或身有缺憾，天然游离在争斗之外，可他不同。
他记在孝懿皇后名下，是名义上的“嫡子”，又有贵妃这位后宫无冕之主支持，二哥怎会不防他？大哥身为长子，见他这个“嫡子”崭露头角，怎会不忌他？
“爷，咱们先前做的那些事，给福成和珺瑶牵线，让察岱缓和太子对您的态度，是为了‘避其锋芒’。”宜修端起茶杯，语气沉稳却带着锐度，“当前局势，您没必要跟大哥二哥硬碰硬，可‘没必要’不代表‘不敢’。 您是皇子，就算真要争，又错在何处？难道老虎的儿子，还能甘心做绵羊？”
胤禛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震动。他想起江南赈灾时，为了顾全大局，他压下了漕运官的贪腐证据，只奏报了“民生改善”；想起回京后，康熙用“平衡术”将江南的功劳分给了老十老十二，对他只字未提“补偿”——原来，他的“忍让”，在旁人眼里，竟成了“不值得安抚”的佐证。
“一步退，步步退，最后倒把自己逼到了悬崖边。”胤禛自嘲地笑了笑，捻动念珠的手终于有了力道，“是爷糊涂了，竟忘了‘皇子’二字，本就带着‘争’的本分。”
宜修见他通透，便不再深说，转而聊起后宅琐事，语气也软了些：“大嫂近来又来信，说乌希娜越发懂事了，大嫂身子弱，府里的中馈竟大半靠这十岁的姑娘撑着。反观爱蓝珠，躲去九爷府上，被九爷九弟妹宠得没边，又是红枣马又是浮光锦，倒成了个娇宝贝。”
胤禛本还在琢磨朝堂局势，闻言却坐直了身子，语气带着点警惕：“老九竟对爱蓝珠这么上心？莫不是老八的意思，想借着孩子缓和我与大哥的关系？”
“爷想多了。”宜修忍不住笑了，眼底带着点狡黠，“九爷虽爱财，却最疼晚辈。爱蓝珠不怕他，马球宴前就常去九爷府里玩，一口一个‘九叔’喊得甜，这还是头一回有晚辈这么黏他。九弟妹没孩子，见着爱蓝珠活泼，自然也疼得紧，比起她那庶长女满月宴就被送扬州瘦马的糟心事，爱蓝珠可省心多了。”
提到“扬州瘦马”，胤禛的脸瞬间黑了，是老九府里的旧账，宜修竟还记着，无奈地叹了口气：“翻旧账这事儿，你们女人倒真是专长。”
“那是自然。”宜修笑得得意，话锋却又转了回来，“说回乌希娜，爷可知她下半年就十一了？大嫂最忧心的，就是她的婚事。您也是阿玛，若有人能为嘉珏、淑媛的前程多谋划，您会对他黑脸吗？”
胤禛捏着念珠的手猛地一顿，脸上的无奈散去，多了几分凝重。他竟不知乌希娜已快十一，更没想过大哥大嫂的焦虑。
“是爷不够上心。”他沉声道，眼底闪过一丝愧疚，“往后，还得靠你多提醒。”
“提醒只是其次，关键是‘做’。”宜修往前凑了凑，语气带着点试探，“乌希娜是皇阿玛的嫡长孙女，她的婚事，不止是大哥大嫂的家事，更是皇家的‘国策’。爷，依您对皇阿玛的了解，乌希娜‘不抚蒙’的概率，有几分？”
“绝无可能。”胤禛几乎没有犹豫，语气斩钉截铁，“满蒙联姻是大清的根基，端静姐姐的前车之鉴再惨，皇阿玛也不会因‘儿女私情’动摇国策。乌希娜身为嫡长孙女，这担子，她躲不掉。”
宜修垂眸，眼底闪过一丝悲悯。上一世朝瑰公主的结局，她记忆犹新，皇家女儿的命运，从来由不得自己。可她还是抬起头，脸上带着点红晕，似是鼓足了勇气：“爷，有个疑问我藏了许久。抚蒙，就一定是公主嫁去蒙古部落吗？能不能……是嫁给‘蒙古所出’的男儿？”
“什么？！”胤禛彻底愣住了，手里的念珠差点滑落。在他的固有认知里，“抚蒙”就是公主远嫁蒙古，像纯禧、荣宪姐姐那样，去草原上主持部落联姻，怎么还能有“嫁去蒙古”和“嫁蒙古男儿”的区别？
“爷先别急着惊讶。”宜修稳住语气，眼神却很坚定，“咱们总说抚蒙是为了安抚边境，可端静姐姐嫁去蒙古，换来的是多年受辱；若乌希娜能留在京城，嫁给来京任职的蒙古贵族子弟——既维系了满蒙联姻的国策，又能让她承欢父母膝下，岂不是两全？”
胤禛怔怔地看着宜修，脑海里翻涌着无数念头。他从未想过“抚蒙”还能有这般变通——既不违背康熙的国策，又能顾全大哥大嫂的心愿，甚至还能借着这桩婚事，拉拢来京的蒙古贵族，一举多得。
“这想法……太大胆了。”胤禛的声音带着点颤抖，却难掩兴奋，“可皇阿玛会同意吗？蒙古部落那边，能接受吗？”
“皇阿玛最看重‘变通’与‘实效’，只要能稳住边境，又能全了他‘疼惜孙女’的名声，为何不答应？”宜修笑了，眼底闪着智慧的光，“至于蒙古部落，能让子弟娶到大清嫡长公主，还能留在京城任职，这是天大的荣耀，他们求之不得。”
暖阁里的银霜炭“噼啪”爆了个火星，映得胤禛脸上的迷茫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久违的锐光。
“好！”胤禛猛地站起身，语气带着点激动，“这事儿，咱们得好好谋划，先从大哥大嫂入手，再探探皇阿玛的口风，还要联系几个在京的蒙古贵族……”
宜修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模样，心里松了口气：皇家的争斗，从来不是只有“硬碰硬”和“一味退”两条路，懂得“变通”与“谋局”，才能走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