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宿舍顶上的灯泡跟抽风似的，忽明忽暗地晃。那光黄得发脏，照在阿强青肿的嘴角上，连渗出来的血都透着股暗褐色。成小驴蹲在他床前，捏着根棉签沾红药水，碘伏的刺鼻子味混着八人间里的汗馊味，裹得人喘不过气。
“江西帮那帮孙子真不是东西！”阿强嘶嘶抽着气，说话时嘴角的裂口算开了，血珠子顺着下巴往下掉，“老子就去澡堂冲个澡，他们非说我偷了晾衣绳上的工装，上来就动手——还往淋浴头底下撒尿！”
成小驴盯着他眉骨上裂开的口子，那伤翻着红肉，看着都疼。他想起刚才澡堂的混战：六个江西仔把阿强围在淋浴间，领头的瘦猴揪着阿强的头发往瓷砖上撞，阿强像头发疯的豹子，攥着肥皂盒砸瘦猴的脑袋，可双拳难敌四手，最后还是被按在地上，后背挨了好几脚。
“他们是故意找事。”成小驴拧紧红药水瓶，指腹蹭到瓶身的铁锈，“刀疤脸是江西人，你昨天没接他的私活，他记恨上了。”
这话刚落，宿舍门“哐当”一声被踹开。门板撞在墙上，扬起一阵灰。瘦猴带着三个江西仔堵在门口，瘦猴手里拎着只解放鞋——是阿强晾在走廊的布鞋，鞋底沾着黄糊糊的粪便，还往下滴着臭水。
“广西佬，”瘦猴把鞋往地上一掼，臭烘烘的味瞬间漫开，“把这鞋舔干净，老子就饶了你。”
阿强眼睛都红了，抄起床底下的马扎就要冲上去，成小驴一把按住他的胳膊——他看见瘦猴身后那几人袖子里闪着寒光，是磨尖的牙刷柄，那玩意儿扎在肉里，能豁开老大的口子。
“鞋是我弄脏的。”成小驴突然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
瘦猴他们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成小驴已经抓起桌上的搪瓷缸，对着门口的电闸狠狠泼过去。缸里的剩水“哗”地浇在电闸上，“滋啦”一声响，灯泡猛地暗下去，宿舍里瞬间黑透，紧接着就听见瘦猴的惨叫——电闸漏电，他离得最近，胳膊被电得直抽抽。
黑暗里乱成一团，有人撞翻了暖壶，“砰”的一声炸响，开水溅在地上冒热气。成小驴拽着阿强钻到下铺床底，床板底下积着灰和瓜子皮，硌得膝盖生疼。他听见瘦猴在外面咆哮：“给老子找！把这两个杂种揪出来，废了他们的手！”
手电的光柱扫过来，晃得人眼晕。成小驴摸着墙根摸到个空啤酒瓶，那瓶子是阿强昨天喝剩下的，瓶底磕得有点尖。他想起白洁上次教他的：“打架别愣头青，先攻下三路——膝盖、肚子、裆，哪软往哪招呼。”
光柱扫到床底时，瘦猴弯腰凑过来，脸离成小驴只有半米远。成小驴攥紧啤酒瓶，对着他的膝窝狠狠戳过去。“嗷”的一声，瘦猴膝盖一软跪在地上，阿强趁机从床底钻出去，用被子罩住瘦猴的脑袋，成小驴跟着扑上去，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牙刷柄。
“看看这个。”成小驴把牙刷柄抵在瘦猴的喉结上，另一只手从他口袋里摸出个东西——是个指甲盖大小的精密齿轮，是机修班进口机器上的零件，丢一个就得赔两百块。
就在这时，宿舍的灯“啪”地亮了。宿管带着两个保安冲进来，手里拿着电棍。成小驴立即松开手，齿轮“叮当”掉在地上，滚到保安脚边。
“他们偷车间的零件！”阿强指着瘦猴，声音都喊劈了，“人赃俱获！”
瘦猴被保安揪着领子拖走时，回头瞪成小驴，那眼神跟淬了毒似的。成小驴蹲在地上收拾满地狼藉，手指抠床板缝隙里的瓜子皮时，摸到张照片——是秦淮茹的儿子，躺在病床上，脸瘦得跟猴似的，手里攥着个布兔子，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手术日期：10月15日。
他把照片揣进兜里，指尖还能摸到相纸的粗糙质感。
凌晨三点，成小驴被摇醒。阿强举着那只沾了粪的布鞋，鞋洞里塞着卷皱巴巴的钞票，他咧着嘴笑，露出带血的牙：“瘦猴那孙子赔的医药费！三百块！”
成小驴数出两百塞回他手里：“明天去邮局，寄给秦姐。”
阿强挠挠头，把钱揣进裤兜：“行，听你的。”
两人偷偷爬上天台的消防梯，夜风裹着工厂的机油味吹过来，铁梯“嘎吱嘎吱”响，像要散架。阿强从口袋里摸出包花生，是食堂发的，潮乎乎的。他剥开一颗塞嘴里，突然压低声音：“我听江西帮的人嘀咕，说李主任有个私账，记着厂里不少人的把柄——他们最近在找那账本。”
成小驴心里“咯噔”一下。他想起地沟里那个装了遥控的闹钟，想起白洁烧掉的窃听器——李主任是车间的副主任，平时就不是个好东西，总克扣工人的加班费。
夜风吹得他后背发凉，他往女工宿舍的方向看，有扇窗还亮着灯。是秦淮茹，她坐在窗边缝玩偶，影子投在窗帘上，手里的针线一上一下，像只不停织网的蜘蛛。
第二天食堂开饭，成小驴端着搪瓷缸排队。远远就看见瘦猴那伙人坐在角落，眼睛死死盯着他。等他端着菜汤经过时，瘦猴突然伸脚绊他——成小驴没站稳，滚烫的菜汤“哗啦”泼出去，正好对着邻桌的女工。
成小驴想都没想，猛地转身用后背挡住。菜汤浇在工装上，“滋啦”一声冒热气，后背瞬间烧得疼，像被烙铁烫了似的。他咬着牙没吭声，瘦猴在后面刚要笑，突然僵住了。
成小驴回头，看见白洁站在瘦猴身后，手里端着刚出锅的麻辣烫，红油还在碗里晃。“手滑。”她面无表情地说完，整碗红油顺着瘦猴的裤裆浇下去。
“嗷——”瘦猴的惨叫声差点掀翻食堂的顶。他捂着裆在地上打滚，红油顺着裤腿往下淌，连周围的地砖都染成了红色。
食堂里的人都看傻了，白洁把空碗往桌上一放，瞥了瘦猴一眼：“下次再伸脚，浇的就是开水。”
成小驴低头擦身上的菜汤，看见秦淮茹在打饭窗口后面冲他笑，那笑很淡，却像块热乎的饼，暖得人心窝子发慌。等他端着餐盘找座位时，发现餐盘底下塞着张纸条，是秦淮茹的字：“今晚七点，仓库见。”
他把纸条捏在手心，后背的疼还在钻心。抬头时，正好看见李主任从食堂门口进来，他领口的扣子没扣，露出里面的羊毛衫，眼神扫过瘦猴打滚的地方，皱了皱眉——那眼神里，藏着点说不清的东西。
成小驴攥紧了纸条：今晚仓库里，秦淮茹要跟他说什么？李主任的账本，又藏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