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没有立刻离开。
他静静的站在那扇冰冷的铁门前,能清晰的听到门内,老人因为恐惧发出的压抑喘息声,以及家具被拖动,死死抵住门的“吱嘎”声。
那声音听起来充满了无助。
秦川脸上没什么表情,黑暗中他的眼睛看不出情绪,也没有半分怜悯。
他不是来行善的。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这个老人守护的秘密,是扳倒对手的关键。必须让他自己,心甘情愿的把门打开。
秦川在门口安静的站了一分钟。
门后的声音从慌乱,渐渐变成了压抑的抽泣。
他知道,时机到了。
秦川冷冷一笑。
“张叔,”秦川的声音不大,却清晰的穿透了木门,钻进老人的耳朵,“我能进去,和您喝杯热茶吗?”
门后的抽泣声停了。
张建国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浑身剧烈的颤抖着。
这个年轻人的声音很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晚辈对长辈的尊敬。但就是这份平静,让他不寒而栗。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我……我们家没……没茶叶……”张建国带着哭腔,颤抖的回答。
“没关系,”门外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我只是想进去,和您聊聊家常,说说您孙子的病。”
孙子。
这两个字让张建国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连自己孙子的事都知道?
恐惧和最后一丝希望,在他心里斗争着。
张建国知道,打开这扇门,自己和家人可能活不成。但不打开,远在乡下等着救命钱的孙子,就真的没救了。
最终,一个爷爷对孙子的爱,压倒了所有顾虑。
他用颤抖的手,缓缓的,一点点的,将抵在门后的破桌子挪开了一条缝。
“吱呀——”
一声轻响。
门被拉开了。
秦川推门而入。
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
这是个不到四十平米的小屋,昏黄的灯泡下,墙上都是水渍和霉斑。屋里只有一张用砖头垫着腿的木桌,和几把破椅子。
空气里有股廉价药水味。
张建国,这个曾经在市府档案室还算体面的老人,现在颓然的坐在椅子上。洗得发白的旧中山装松垮的挂在身上,他低着头,花白的头发很显眼。
看到秦川走进来,他浑身一颤,没敢抬头。
秦川的目光平静的扫过屋子,最后落在老人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上。
“张叔。”秦川语气温和,自己拉了张椅子,在老人对面坐下。
他没急着问话,当着老人的面,掏出自己的私人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他按了免提。
“哟,秦大市长,深夜打电话,又有什么烂摊子要我收拾?”
一个慵懒沙哑的女声从听筒里传出,在这间屋子里显得很突兀。
王雅的声音,让已经心如死灰的张建国,都忍不住抬眼瞥了一下手机。
秦川没理会她的调侃,平静的说:“雅姐,动用‘盘龙慈善基金’,帮我办件事。”
盘龙?
张建国心头一跳。作为江州人,他怎么可能没听过这个名字。
“说吧,我的小男人,”王雅笑着问,“又看上哪个穷乡僻壤的小项目,想给姐姐送钱花了?”
“不是项目,”秦川的声音依旧平静,“我一位长辈的孙子得了尿毒症,要换肾。”
“我要你,动用所有资源,找最好的专家团队,带上匹配的肾源……”
秦川说到这,故意停顿了一下,他看着面前身体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剧烈颤抖的老人,缓缓的说出后面的话:
“……二十四小时之内,飞到东海省来。”
“所有的费用,从前期检查、手术、到后期康复,一切都由我们基金会全包。”
秦川的语气很坚决。
“钱不是问题。我要的,是最好的结果,和最快的速度。”
“明白了,”王雅收起了玩笑,变得干脆,“天亮前,我的医疗专机就在京城待命。你点头,他们就出发。还有事吗,秦先生?”
“暂时没了。”
挂断电话,秦川看着窗外的夜色,又拨了第二个号码。
电话立刻就接通了。
“老板。”听筒里是雷虎低沉的声音。
“雷虎,”秦川的声音很冷,“张建国,住址我发给你。从现在起,派一个小队,二十四小时三班倒,把他、他老伴,还有他在老家所有叫得上名字的亲人,全都给我保护起来。直到我让你撤离为止。”
“是,老板。”
“记住,”秦川补充道,“最高级别的安保。在江州的事解决前,我不希望他们出任何‘意外’。”
“明白。老板放心,有我在,就算是联邦安全局的人,也别想动他们一根毫毛。”
两通电话,不到三分钟。
但对张建国来说,却无比漫长。
他缓缓抬头,满是皱纹的脸上已经全是泪水。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秦川挂了电话,把手机随手放在油腻的桌上。
他看着眼前的老人,声音里第一次带了点温度。
“张叔,现在,您的家人安全了。”
“您的孙子……也有救了。”
这两句话,彻底让张建国崩溃了。
“扑通!”一声闷响。
年过七旬的老人双膝一软,从椅子上滑下来,直挺挺的跪在了秦川面前。
“呜……呜呜呜……”
他没有说话,像个孩子一样趴在地上,用额头一下下的磕着潮湿的水泥地,发出“咚咚”的闷响。积压多年的情绪,在这一刻,化作了嚎啕大哭。
这哭声里,有痛苦,也有解脱。
秦川静静的看着他,没有去扶,也没安慰。
他知道,这个老人需要发泄。
等到张建国哭得声音嘶哑,浑身脱力,趴在地上起不来,秦川才起身过去,把他扶起来,按回到椅子上。
“张叔,现在,可以告诉我当年的真相了吗?”秦川轻声问。
张建国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看着秦川,眼神里不再有恐惧,只剩下感激和坚定。
他像是下定了决心,用袖子狠狠擦了把脸,声音嘶哑,但字字清晰。
“秦市长……我对不起组织……对不起王会计……对不起良心啊……”
“那份卷宗……根本就没被水泡!一个字都没少!”
“是他们……是他们逼我的!”
“十五年前,一个下暴雨的夜里,当时还是市府办副主任的黄四海,带了十几个人,直接冲进了档案室!”
张建国说到这,眼里又露出当年的恐惧。
“他们……他们用枪!用枪指着我的头!还拿出我刚上小学的儿子在校门口拍的照片,威胁我!”
“他们逼我打开保密档案柜,把老城改造的财务原始凭证、拆迁补偿协议,还有那份证明他们挪用拨款的审计报告……全都强行提走了!”
张建国因为激动,浑身都在颤抖。
“黄四海!就是黄四海!”他嘶吼道,“临走前,他指着我的鼻子说,如果我敢说出去一个字,不光是我,我全家,我乡下的爹妈,三天之内都得死得不明不白!”
说完这个压了十五年的秘密,张建国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瘫在椅子上大口的喘气。
黄家。
黄四海。
秦川眼神一冷。
所有的线索,终于对上了。
“秦市长,”张建国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挣扎着坐直,哀求的说,“您一定要小心啊!黄家在江州,就是天!”
他看着秦川,满是后怕。
“我……我还记得,黄四海当年从我这里拿走那些资料后,在酒桌上喝多了,曾放出过一句狂言……”
秦川目光一凝:“什么话?”
“他说……”张建国咽了口唾沫,学着黄四海当年的嚣张语气,一字一顿的说:
“——这江州,一半姓贺,一半姓王。但他妈的,就只有老城区的这块地……它以后,永远都得姓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