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像是一滴冷水落入了滚油。
敖寸心顿时激动地爬到他衣襟前打转,尾巴甩得带起风,整个身子都绷得笔直,用尽全力表达着反对。
【谎言!你明明收到了那封信!为什么要替她说谎?为什么要这样骗自己?!】
李莲花看着她近乎焦躁的反应,那刻意维持的平静终于皲裂出细纹。
他扯了扯嘴角,笑意比海风还凉:小粉条,你想说什么?难道...不是这样吗?
敖寸心立刻狠狠点头,小脑袋点得像捣蒜。
她先是把身子挺得笔直,昂起头,模仿乔婉娩那份拒人千里的清冷孤高;
然后往前爬了几步,用脑袋亲昵地蹭了蹭空气,假装那里站着肖紫衿;最后,她猛地退回,对着刚才肖紫衿的方向,嫌弃地扭过头,尾巴用力甩了甩,像是拂去什么碍眼的东西。
就在这个瞬间,李莲花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得干干净净,连唇色都变得惨白。
他忽然意识到——这条看似懵懂、只知贪吃贪暖的小龙,其实什么都看得分明。
她看穿了他用来自欺的谎言,看穿了他精心维持的体面,甚至看穿了他连自己都不敢深想、深埋心底的关于背叛的猜想。
原来他在这世间最后的观众,早已洞若观火。
李莲花的目光胶着在她身上,脸色一点点往下沉,白得像纸:你是说…她其实早已心有所属?
不等他说完,敖寸心又急切地抬起小爪子,在空中比划着书写的动作,然后像是抓住了什么无形的信件,用尾巴狠狠一抽,将其,龙睛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焦灼。
【你明明早就收到分手信了!为什么还要说她等了你三年?!为什么要自欺欺人?!】
李莲花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再度望向那片吞噬了李相夷、也埋葬了过往的大海。
他没有惊讶,没有慌乱,反而露出了一种近乎疲惫的、了然的平静,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只剩无尽的空茫。
小粉条,他轻声打断她,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悲哀,你是想说...我既然收到了那封信,就不该再说她在等我,是吗?
敖寸心所有的动作瞬间停滞了。她仰着头,愣愣地看着他,龙瞳里满是震惊。
海风吹过,卷起咸湿的气息,带来一阵漫长到窒息的沉默。
他…一直都知道。
他知道乔婉娩早在三年前就亲手斩断了情丝,那封决绝的信件,字字句句比碧茶之毒更烈,更早地浸透了他的肺腑。
他知道自己没有对不住任何人,反而是被全世界抛弃的那一个——师兄、兄弟、心上人,没有一个人站在他这边。
可他依然这么说。
用是我对不住她这块遮羞布,小心翼翼地掩盖着自己早已千疮百孔的尊严,也维系着对过往最后一点温存的想象,哪怕那想象早已腐朽不堪。
而现在,她这条不通世事、横冲直撞的小龙,莽撞地扯掉了这块布,让他赤裸裸地暴露在阳光与海风里,无处可藏。
李莲花看着她愣住的模样,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苍凉又破碎,带着血沫翻涌的哽咽,听得敖寸心心头一揪。
你看…我不仅傻,他抬手,指尖微微颤抖地抹去唇边新溢出的血迹,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竭的古井,再也映不出任何光亮,我还很可笑,是不是?
是我识人不清……是我气死师父……
噗——
又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染红了身前的沙土。
这次他再也支撑不住,直直地瘫倒在地,气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敖寸心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些事实如此明显,连她这条刚认识他不久的小龙都能一眼看穿。
而他吐血,并非因为听到什么心声,而是长久以来压抑的真相,被她这些直白的动作和反应彻底引爆。
【天啊...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愿意面对...】
【最疼爱他的师父也不在人世间。】
【他该多么痛啊!】
她心疼地飞快爬到他颈边,用自己冰凉滑腻的身躯紧紧贴着他滚烫的额头,龙鳞下的心脏阵阵抽痛。
这一刻,她终于懂了——他吐血不是毒发,是长久压抑的真相彻底决堤,是积攒了三年的委屈、孤独与绝望,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李莲花虚弱地睁开眼,长长的睫毛上沾着细碎的血珠,望着她满是担忧的模样,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浓浓的自嘲:
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没有一个人来东海找过我...
一次都没有...
敖寸心静静地陪在他身边,尾巴轻轻搭在他的手腕上,第一次真正理解了这个人藏在温和笑容背后的、深入骨髓的无尽孤独。
这一刻,她忽然很想知道——那些曾经受过李相夷恩惠的人,那些曾经与他称兄道弟、许诺同生共死的人,此刻都在哪里?
而她这条被困在幼龙身躯里、连自保都难的西海公主,在莽撞地撕开他所有伪装之后,竟成了这世间唯一知晓他真实处境、唯一心疼他的存在。
这何尝不是一种极致的讽刺?
—————
自那天毒发后,李莲花明显感觉到,这条自称西海三公主的小粉龙,对他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白日里李莲花修他的莲花楼,敖寸心就趴在盆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动作,生怕他再出现半分不适;
偶尔他读书时,会将她捞出来放在膝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抚过她冰凉的鳞片。
她起初还别扭地扭动身子,后来便也习惯了这温柔的抚触,甚至在他温暖干燥的掌心睡得格外香甜,连粉色的龙须都惬意地舒展开来,小爪子还会无意识地攥着他的衣料。
只是她始终惦记着他毒发那晚的温暖胸膛,惦记着能替他抵御寒气的滋味。
每到夜深人静,总想趁着他熟睡,偷偷往他衣襟里钻,几次都被半梦半醒的李莲花拎着尾巴尖儿,哭笑不得地放回盆里。
【小色龙。】他总这般带着睡意,声音慵懒地笑她,指尖还会轻轻刮一下她的龙角。
敖寸心在被放回水中的瞬间,总会不满地甩动尾巴,溅起细碎水花,心里却理直气壮地反驳:【本公主那是怕你冷!你这凡人身子单薄,夜里也不知道多盖条被子!万一再毒发怎么办?】
这个清晨便是如此。
他正试着将一根新梁木架上莲花楼骨架,碧茶之毒留下的虚损未消,稍一用力,额角就渗出细密的汗珠,动作难免凝滞吃力。
待稳稳将木梁卡进榫卯,他才侧过头,对上她写满担忧的眸子。
他走到水缸边舀水喝,敖寸心的视线立刻紧紧跟随,从他的脸色到他的呼吸,仔仔细细打量一遍,见他只是气息微喘,并无异样,才悄悄松了口气。
又故作镇定地扭开头,用尾巴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勾着棉布垫子,掩饰自己的紧张。
李莲花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带着暖意的笑意。
这条小粉龙,心思纯粹得如同水晶,所有的担忧与在意,都明明白白写在那些可爱的小动作上,直白又滚烫。
总待在盆里也闷得慌吧?他洗净手,朝她伸出手掌,掌心带着微凉的水汽,带你去看看这楼?虽然还未完工,格局倒还勉强看得过去。
敖寸心看着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却格外温柔的手,犹豫地摆了下尾巴,还是慢吞吞爬了上去。
微凉的龙身盘踞在他温热的掌心,熟悉的暖意包裹着她,让她不自觉地想起昨夜未能得逞的暖床大计。
【哼,算你还有点良心。】她在他掌心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龙睛里闪着狡黠的光,【等晚上本公主再试试,就不信钻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