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喊了整整三年,李莲花那个的计划,却始终停留在夜深人静时的辗转反侧。
每当月色透过窗棂,映照出身侧人恬静的睡颜,他就在心里恨铁不成钢地骂自己:李莲花,你可真是个怂包!
可这份,并非全然源于君子之风。
更深层的是那份日益滋长的委屈,像藤蔓般缠绕心头——他总记得自己是谁,记得李相夷的骄傲、剑神的荣光,也记得劫后余生的狼狈与破碎。
可他总觉得,夕瑶这般无微不至的温柔,看的、守的、爱的,是那个她口中温文尔雅、与她有过漫长过去的,而非如今这个卸了锋芒、藏了棱角,只想守着莲花楼安稳度日的李莲花。
他有时会在深夜睁眼躺着,身旁夕瑶呼吸均匀,他却在黑暗中皱紧眉头:李相夷有惊才绝艳的剑术,有号令江湖的威望,而他李莲花,只剩一身伤病和半坛残酒,凭什么留住这份温柔?
她为他拭去额间冷汗的温柔,为他熬煮汤药的专注,望向他时眼底的星光,究竟是给眼前这个平凡的李莲花,还是透过他,望向那个早已埋在过往里的李相夷?
这念头让他如鲠在喉,既贪恋她的温暖,又为自己活在影子里的处境感到钻心的疼。
这几年来,对李莲花而言,每一天都像是裹着糖霜的黄连。
而对夕瑶而言,这份陪伴从不是对过往的执念,而是用无尽耐心守护当下、静待他敞开心扉的温柔守候。
她心疼他过往伤痛,不触旧忆,只在细微处守护。
莲花楼内,月色透过窗棂洒下清辉,静谧无声。
夕瑶轻轻靠着李莲花的肩头,指尖指着窗外漫天星辰,娓娓讲述起“遥远故乡”的神树与小仙子的故事,眼神不自觉飘向远方,藏着他读不懂的眷恋。
李莲花望着她眼底的悠远,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酒杯边缘,忽然开口,语气温和得像月色:“瑶儿,前几日收到师娘的信了,说惦记着我们。”
夕瑶闻言,转头看向他,眼里的悠远渐渐褪去,漾起柔和笑意,轻声应道:“是啊,师娘定是等了许久。”
李莲花眼底漾起柔和笑意,颔首应道:“瑶儿,我们回去。”
他们一同踏上归途,刚到大门口,就见芩婆拄着拐杖在门前张望,目光望着山路尽头,满是期盼。
看清来人是李莲花的那一刻,芩婆愣了愣,浑浊的眼里瞬间涌满泪水,快步上前,紧紧攥住他的衣袖,声音带着哽咽:“相夷……你总算回来了!”
李莲花心口一酸,下意识地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轻声道:“师娘,是我。”
芩婆攥着他的手不肯松开,上下细细打量着他,泪水顺着脸颊滚落,嘴里反复念叨:“你总算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转头瞥见身旁的夕瑶,哽咽着拉过她的手,眉眼间虽还挂着泪,却漾起藏不住的欢喜:“这就是相夷信里念叨的姑娘?真是仙子般的人物,配他再好不过。”
夕瑶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轻声应道:“我只是陪着他,做些想做的事罢了。”
“想做的事?”芩婆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转头看向李莲花,语气打趣又心疼:“这孩子打小就倔,练剑伤了手也硬撑,还是我揪着他涂药。当年他就盼着能有个温柔人陪着他、疼着他,如今倒真遂了愿。”
李莲花站在原地,指尖不自觉地微微蜷缩。李相夷的过往他记得一清二楚,那些年少的轻狂、骨子里的骄傲自负,还有当年的生死未卜,都还刻在记忆里。
可他如今只想做李莲花,却总被人一次次拉回“李相夷”的影子里。
“师娘,”他轻声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我如今,早已不是当年的李相夷了。”
芩婆愣了愣,抹了把泪笑起来,眼神温和又笃定:“我怎会不知?当年的李相夷锋芒毕露,哪会这般温和,还陪着姑娘踏踏实实地走江湖救人?”她转向夕瑶,笑意更深,“相夷是传奇,莲花才是疼你、懂温柔的夫君。如今见他安稳活着、有人疼,比什么都金贵。”
夕瑶似是察觉到他心底的纠结,转头看向他,眼神清澈又坚定:“师娘说得对。在我眼里,他从来都是他——是那个会为了救人熬夜配药,会为了我笨拙学做饭,会在我需要时第一时间握紧我的手的人。”
他抬头看向夕瑶,她正含着笑看他,眼底没有丝毫对的执念,只有对的笃定。可那份委屈仍挥之不去——她口中的,究竟是那个与她有过漫长过往的,还是如今这个平凡的李莲花?
离开云隐山后,凭借夕瑶近乎预知的敏锐,他们提前阻止了好几桩惨案,救下许多无辜。莲花楼主夫妇的名声在江湖传开,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剑神传说,而是带着烟火气的神仙眷侣。
每当有人称赞他们恩爱般配,李莲花总会下意识看向夕瑶——既期待她的反应,又怕从她眼底瞥见一丝勉强,怕她只是碍于“夫君”的身份,才不得不接纳这份般配。
他早已深陷夕瑶的温柔,爱上了她。无关“夫人”的名分,只因为她是夕瑶——是那个笨拙学厨、记挂他习惯、心疼他旧伤、危难时紧握他手的夕瑶。
他何德何能,配得上这样美好的女子?李相夷的荣光早已逝去,李莲花的平庸显而易见,可心动的种子一旦破土,便再难抑制。
他开始在无人察觉时,悄悄描摹她映在窗上的剪影;会在她睡着时,将那个藏在心底的称呼碾碎在唇齿间反复咀嚼;会在她为他整理衣襟时,贪恋她指尖短暂的触碰。
瑶儿......
他在心里默念千遍,盼着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地唤她一声,不是作为李相夷的替身,只是作为李莲花。
可是,他不敢说。
一种莫名的、根植于灵魂深处的恐惧缠绕着他。他害怕一旦说出口,这梦境般美好的时光便会如泡影破碎,害怕这个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会像突然出现一样突然消失。更怕她笑着告诉他:你很好,但我等的,终究是当年那个李相夷。
这份恐惧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让他将汹涌爱意死死压在心底。他只能加倍对她好,用行动回应,却从不敢轻易说出那三个字。
每次看到她因为他的体贴而展露笑颜,他的心就像被蜜糖浸透,却又在下一刻被苦涩淹没——她可知道,这些温柔,都是他藏在心底不敢言说的爱意?都是属于李莲花,而非李相夷的爱意?
于是,江湖上流传的莲花楼主夫妇,是恩爱默契的神仙眷侣。只有夕瑶知道,她的夫君在夜深人静凝视她时,那深邃眼眸里除了浓得化不开的爱恋,还藏着一丝小心翼翼的不安,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有时她会捕捉到他偷看她的目光,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碎——有爱恋,有渴望,还有一种她再熟悉不过的、属于李莲花独有的惶恐。
她并不急迫。
她有的是时间,可以用下一个三年,再下一个三年,直到永恒,来等他亲口说出那份爱,来等他真正接纳自己的过往与当下,不再纠结于李相夷与李莲花的分别,完整地站在她面前。
每当看到他因为莫名的醋意而抿紧的唇角,因为不安而紧蹙的眉头,她的心既疼又软。这个别扭的家伙,明明爱她入骨,却连说出口的勇气都没有。
毕竟,对于日月神女而言,凡尘的岁月不过是弹指一瞬。只要他在身边,只要他安然活着,她便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