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莲花楼内弥漫着一种微妙的静谧。
李莲花埋头喝着自己那碗寡淡的粥,视线牢牢锁在碗底,仿佛要从中盯出朵莲花来,始终不敢抬眼。
褚璇玑倒是如常安静用着饭食,只是偶尔抬眼看他,对他今日格外用饭的模样流露出些许好奇。
一片寂静里,只有狐狸精舔食粥水的细碎声响。
忽然,璇玑放下木勺,语气平静地开口:莲花花。
李莲花心口一跳,执勺的手微微一顿,含糊应道:依旧埋着头。
我发现了。她的声音毫无波澜,像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这个世界没有爹爹,没有玲珑姐姐,我联系不到他们......
李莲花猛地抬头。
其实自她提及御剑飞行时,他便已隐约猜到了。
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既非此世之人,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快要离开了?
不知何故,想到这个可能,他心头竟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舍。
他定了定神,语气尽量平稳:这些日子我多方打听过,确实不曾听闻少阳派。
璇玑眸光微动,那是一种猜测被证实后的了然,倒不见多少惊惶失落。
她沉默片刻,似乎在消化这个事实,随后轻轻了一声。
李莲花看着她平静的模样,那点不舍悄然蔓延。
他不知该如何宽慰,只得干涩地补上一句:......总会找到办法的。尽管连他自己也不知出路在何方。
璇玑抬起头,重新望向他。清澈的眸子里映出他无措的形影,她认真说道:
那好吧。她略作停顿,似在斟酌词句,随后,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无波的语调,说出了让李莲花心跳骤停的话——
这个世界,有你,她微微偏首,像在确认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也很好。
噗——咳咳咳!李莲花一口粥呛在喉间,剧烈咳喘起来,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不知是呛的,还是别的缘故。
他捂着胸口,咳得眼尾泛红,心脏却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出来。
这姑娘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当真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吗?
他抬起咳得泛红的眼,看向璇玑。
她却依旧神色平静,仿佛方才只是评了一句今日天晴,甚至还顺手将水杯推到他面前。
李莲花接过杯子,指尖微颤,胡乱饮下几口,才勉强压住咳嗽,可面上的红潮与失控的心跳却一时难平。
他张了张口,想问她是否真明白这个世界有你也很好意味着什么,可对上那双纯净得不染尘埃的眼睛,所有话语都堵在了喉间。
跟一个或许连与都分不清的姑娘纠缠这个,他怕是真疯了。
他终是什么也没问,只低下头,闷声道:......快用饭吧,粥要凉了。
声线里,却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觉察的沙哑与悸动。
褚璇玑听话地重新执起木勺,安静地继续吃粥。
而李莲花的心,却如被石子惊破的静水,再难复平。
这个世界有你,也很好。
这句话,像一粒无心落下的种子,悄无声息地坠入心田,在他不曾觉察的角落,悄然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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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饭后,李莲花借口去邻村看诊,几乎是落荒而逃。
直至走出老远,确认那道搅乱心神的视线已然消失,他才缓下脚步,长长舒出一口气。
脸上似乎还残留着晨间的热度,褚璇玑那句话犹在耳畔盘桓不去。
他甩甩头,试图驱散那些纷乱思绪,却发觉自己不知不觉,竟又踱到了昨日那家成衣铺所在的街市。
在街口踌躇片刻,他的目光游移地掠过几个售卖女子饰物与胭脂水粉的摊子,最终,定格在一个书贩的小摊上。
鬼使神差地,他踱了过去。
摊主是个精瘦老者,见客上门,懒懒抬了抬眼皮。李莲花佯作随意翻检,视线掠过《女诫》《内训》之类书册,指节微微发僵。
李莲花啊李莲花,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心下虽这般唾弃着自己,眼神却不听使唤地瞟向角落那几册名目婉转的图籍。
耳根隐隐发烫,他做贼般飞快四顾,确认并无熟人,旋即以迅雷之速抽出那本《闺中青丝绾》,闪电般塞入袖中。
多少?他强作镇定,声线平稳,目光却黏在地上。
摊主似是见惯了这般羞于启齿的客人,见怪不怪地报了价。
李莲花立即付钱,攥着那本堪比烫手山芋的书册,头也不回地疾步离去。
直至拐入无人窄巷,背靠墙壁,方长舒一口气。
他掏出那本薄册,闺中青丝绾五字仿佛带着灼人温度。
翻开内页,惊鸿髻、流云髻、双环望仙髻......各式女子发髻的图样与步骤详解,看得他眼花缭乱,头皮发紧。
这简直比钻研最艰深的医理毒经还要难上三分!他合上书,揉了揉额角,自觉大抵是中了邪。
就因她晨间一句不会绾发,他便巴巴地来买这等书册?
可脑海中却不自主地浮现她青丝披泻的模样,以及昨日自己笨拙地为她擦拭、梳理时,指尖那柔软顺滑的触感。
罢了。
他认命地将书册仔细收好,贴身藏入怀中,宛若珍藏什么见不得光的独门秘笈。
权当是多修一门技艺,总非坏事。
他为自己寻了个极蹩脚的由头,整了整衣袍,努力端出那副惯常的云淡风轻,朝莲花楼方向踱去。
只是那步履,较之离去时,分明轻快了许多。
怀中的书册贴着心口,带着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