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李莲花轻手轻脚地穿上外衣,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悄无声息地滑出了莲花楼。
目标明确:四顾门旧址前那个最热闹的公告栏。
那是消息传播最快的地方。
他要把“李相夷早被乔婉娩明确拒绝”的“真相”,像柳絮一样,飘进福州城的每一个角落。
李莲花掂了掂手中的竹筒,身影没入深沉的夜色里。
刚走出十几步,他脚尖一点,正欲提气纵身,身形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深秋凌晨特有的寒冽空气中,混入了一丝极淡的、却又无比清晰的凛冽剑气,像冰棱划过寂静的湖面。
他无奈地、缓缓地转过头。
果然,一道清冷的蓝色流光,正安静地悬浮在他身后丈许远的阴影中,剑身微鸣,光华流转,仿佛夜空中一枚沉默的星辰。
是定坤。
“你怎么跟来了?”李莲花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头疼,“回去守着你主人。”
定坤剑尖轻颤,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鸣,非但没退,反而又向前飘近了尺许,蓝光柔柔地映亮了他些许无奈的脸。
李莲花扶额,做了个极其严厉的噤声手势:“听着,这可是关乎你主人未来是否开心、我是否还能活着回来做饭的头等大事!你要是弄出动静吵醒了她,咱俩,”
他指了指定坤,又指了指自己,“都得完蛋。明白吗?”
定坤周身光芒流转,明灭了几下,似在犹豫,最终发出一道极轻的、近乎讨好的“嗡”声,剑身又往前凑了凑,几乎要贴上他的袖子。
“……”李莲花看着这柄颇有灵性且显然打定主意要跟着的神剑,叹了口气,“行,带你去。但你必须答应我,”他竖起一根手指,神色严肃,“不许出声,不许乱跑,更不许——”
他顿了顿,想起这柄剑的威力,着重强调:“绝对不许出剑! 我们这是去悄悄贴个东西,不是去劈山。”
定坤轻轻上下晃动了一下,仿佛在点头,蓝光也收敛了几分,显得异常乖巧。
李相夷啊李相夷,他心下再次喟叹,从前是别人造你的谣,现在得我自己去“造”。
这就算了,如今去给自己“泼脏水”,还得随身带个可能随时会“炸街”的活招牌。
为了媳妇,这黑锅,我李莲花真是背得花样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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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顾门旧址。
这里曾是他的家,是他意气风发的地方,如今却只剩满地尘埃。
他甩甩头,把那些伤感压下去,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
李莲花身法利落,几个起落便悄无声息地落在公告栏前,指尖一捻,浆糊便稳稳将纸卷贴在了最显眼处。
他退后两步,看着月光下那卷信笺,忍不住给自己点了个赞。
成了!
等天一亮,“李相夷被乔婉娩甩了”的消息就会像长了腿一样跑遍江湖!
到时候全天下都会知道:李相夷,单身,被甩,清清白白!
看谁还夸他舞红绸帅——帅有什么用?还不是被甩!
李相夷啊李相夷,你舞红绸博佳人一笑?
我李莲花贴诀别信博媳妇心安!
这格局,高下立判!
李莲花正得意着,身后蓝光大盛!
轰——!!!
地动墙摇,尘烟弥漫。
李莲花被剑气余波推得一个趔趄,愕然回首,只见定坤剑悬于半空,剑尖所指,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狰狞地裂开在公告栏前。
那沟壑之深、剑气之霸道,仿佛在向全江湖宣告:
“看!这就是李相夷级别的剑气!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李莲花:“……”
他脑子里“嗡”地炸开,眼前瞬间发黑——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他本来想低调地“自黑以证清白”,结果定坤反手就给他来了个“高调亮相”!
这哪里是证明清白?这分明是举着喇叭喊:“快来看啊!李相夷在这里!他练成了绝世神剑!”
这下不仅“被甩”,还得加一条“疑似未死,且功力大进,剑痕深三丈”!
定坤悬在半空,蓝光流转,似在讨赏。
“定坤!”李莲花眼前一黑,压着嗓子,声音都在发颤,“我让你别出声……没让你出剑啊!”
定坤剑身轻颤,发出一声低鸣,竟似有些委屈——它明明是在“保护”他,顺便“宣示主权”。
李莲花扶额,只觉得眼前发黑。
他本来想悄悄挖个坑把自己埋了,结果定坤直接给他立了个碑,还刻了字:“绝世高手李相夷,到此一游!”
“罢了罢了……”李莲花长叹一声,望着天边将露的鱼肚白,“李相夷欠的债,李莲花来还。李相夷惹的祸,李莲花来扛。现在李莲花想洗白,定坤直接给他染了个更鲜艳的颜色……”
这叫什么?这叫“越描越黑”,叫“洗白洗成焦点”!
“走!赶紧走!”他再顾不上别的,压着嗓子低喝一声,也顾不上“训剑”了,转身便运起轻功,朝着莲花楼方向疾掠而去,衣袂在渐亮的晨光中划出仓促的弧度。
定坤倒是听话,蓝光一敛,乖巧又迅速地跟了上来,剑身平稳,甚至透着点完成任务后的轻松愉悦!
晨风呼呼刮过他的耳畔,他却觉得这风都带着嘲讽,刮得他脸上那阵热意久久不散。
“李相夷啊李相夷,”他一边埋头猛跑,一边在心里哀叹,“你这辈子算是跟‘高调’杠上了。从前是自己招摇,现在……是剑替你招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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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路上,李莲花整个人都是飘的。
他本来是去给自己准备“免死金牌”的,结果金牌还没捂热,定坤直接给他脖子上挂了块“通缉令”。
路过糕点铺子时,他机械地买了璇玑最爱吃的桂花糕。
现在只能指望这桂花糕能替他挡一挡了……
刚到莲花楼,就看到褚璇玑坐在门槛上,怀里抱着狐狸精。
“莲花花,你一早干嘛去了?怎么看着慌慌张张的?”
李莲花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堆起笑容:“我去给你买桂花糕了!那家铺子排了好长的队……”
话音未落,定坤悠悠地飘到他身边,剑身蓝光闪烁,仿佛在说:“你编,你继续编。”
情急之下,李莲花一个箭步上前,俯身在璇玑额头上印下一个极快的吻。
这个吻带着晨风的微凉和他身上淡淡的药草气息,一触即分。
褚璇玑愣了一下。
莲花花在掩饰呢。
这个认知像水底的气泡,轻轻浮上心头。
她眨眨眼,并不觉得生气,反而……有点想笑。
他慌起来的样子,有点可爱。
他慌慌张张地掩饰,急急忙忙地亲吻讨好,都是为了回到她身边。
至于他到底去做了什么……
她低头咬了一口桂花糕,甜糯化在舌尖。
算了,不想了。
反正他回来了,还带了桂花糕,还亲了她。
定坤轻轻蹭了蹭她的手臂,她抚摸着冰凉的剑身,小声说:“谢谢你陪着他呀。”
长剑发出愉悦的轻鸣。
李莲花见状,连忙转移话题:“我去做早饭!今天煎荷包蛋!”
“等等。”璇玑叫住他,掰下一半桂花糕递到他嘴边,“一起吃。”
李莲花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小口,心底因定坤闯祸的慌乱、怕被璇玑拆穿的小心虚,竟被这一口甜糯悄悄抚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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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洒满莲花楼,厨房里飘出煎蛋的焦香。
褚璇玑坐在门槛上,慢慢吃完最后一点桂花糕。
定坤低低嗡鸣着,剑尖在她面前慢悠悠划出个歪歪扭扭的“桂”字,又划了道波浪线代表“跑”,最后在半空画了个小小的“心”,剑尖点了点厨房方向。
璇玑盯着那字迹看了半晌,眼睛慢慢睁大,随即忍不住弯了弯眼睛,把脸埋进狐狸精的毛里。
“没关系,”她轻声说,“只要他平安回来就好。”
厨房里,李莲花一边煎蛋一边哼着走调的小曲。
虽然他今天的“洗白计划”彻底失败,还可能会引来一堆麻烦……
虽然他吃自己的醋吃到心塞……
但是——
璇玑没有追问。
她吃了他的桂花糕。
她还对他笑了。
值了。
至于江湖上会不会传出“李相夷携神剑重出江湖”的流言……
管他呢!他是李莲花,李相夷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大概吧。